文/王纪强
自从拿起手中的这支笔,已经把故乡浓情的书写了40多年,故乡的那段岁月,那段情,永不忘。
不是亲身经历,亲眼所见,我也不会这样老想唠叨一番,说说我们家的这段婆媳真情。婆婆自然是说的是我的奶奶,媳妇自然说的是我的母亲。
我奶奶是以前的临淄召口乡殷家村人,也就是如今的凤凰镇召口村人。奶奶大名叫殷成美,这个姓是无疑的,而奶奶的名是否这俩字,我不得而知,音是没错的。奶奶一生生了不少孩子,却没有活下来一个。父亲是她老人家的继子。按理说,父亲该喊奶奶大娘。
奶奶哪一年嫁到梧台镇南王村,如今父亲也无法讲清。据说,奶奶一生坎坷。我估算她出生于1902年或1903年,终于1981年,享年79岁。按虚岁算,推算奶奶的出生年应该是1903年。爷爷1953年,在我父亲10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奶奶拉扯着父亲这个独苗,历尽艰辛。这也养成了父亲坚毅的性格,向来无视吃苦耐劳这事。
细想,一个小脚老太太,又下不了地,能如此高寿也是难得。1967年1月,我的父母结婚。这婆媳勺子碰锅沿的戏就开场了,当时奶奶65岁,母亲24岁。老少几代人住在一个大院落里,奶奶住西屋,亲奶奶住北屋,大爷一家住南屋。
母亲一进这个家门,就怵头。土屋透风撒气不说,做第一顿饭,母亲一瞅,那锅是裂纹的。做饭简直是考验人,锅漏,最难为人。母亲一问奶奶:“娘,这咋过啊?锅都不能使?”奶奶说:“这还是借的人家王子介爷爷的。”母亲也刚强,这能过日子吗?母亲也有见识,这锅也没法锔了,就赊了一口新大铁锅。好些日子,才还上。借人家的家什,总要还吧。就另外还了人家子介家一口新锅,人家自然欢天喜地。这借旧还新,这口锅,母亲那养的鸡蛋赶集积攒的钱也总有大半年。
母亲个性刚强,奶奶也不示弱。奶奶是不苟言笑的,虽然父母结婚后,母亲争气,瓜瓞一般,给我老王家生了三个孙子一个孙女。奶奶宝贝着我们,像眼珠子一样疼着。有啥好吃的,自己舍不得,都便宜了我们。在对待我们的关爱上,婆婆媳妇没有冲突。
奶奶厉害,据说有诸葛亮舌辩群儒的功夫。据母亲说:你奶奶厉害,平时沉默寡言的。有一次,论理,也就是农村摆龙门阵,八九个汉子一起与你奶奶摆理,都败下阵来。如今说起这能言善辩来,母亲说:“你们打老辈里随。”
想来,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奶奶,这理财的工夫,连我这30年的老会计也望尘莫及。母亲过门后,奶奶当然掌家。农村五天一轮的集市,是老百姓换零花钱的时候。鸡下了蛋,奶奶舍不得吃一个,我们也捞不着吃。奶奶用秤称好,斤两自在心中,打发母亲这儿媳妇去桐林集卖鸡蛋。这有数的奶奶,母亲回来报账交钱是分毫不差的。据说,有一次,差了五分钱。奶奶说算不着帐,母亲也郁闷。自己委屈,还是与母亲一起去赶集的公胜家你的李春英大娘和富英姐姐来说清楚,奶奶才释然。为啥?因为富英姐姐的爷爷,我的八爷爷与奶奶是至亲,奶奶能信得着。
还有去集市上卖粮食,奶奶在家用箢子给母亲量好。这行情奶奶明了,这帐也是算得铁清的。母亲很受束缚,也没办法。因为奶奶掌家,从不肥自己,也是堂堂正正的。母亲虽然受管制,也没法。
如今母亲说起这些伤心事来,还颇有微词,委屈一片。奶奶就是母亲的紧箍咒,母亲想的那红绸子褂子、绿袄啥的,只能眼馋了。父亲在外面上班,每月挣钱仨瓜俩枣的。这倒扒工分,也治的我们一家子不得了。
我们少油水,自然能吃。奶奶这人很大方,我们吃随便。家里包个大菜包,大爷家的哥哥们也来“拉干粮”。奶奶也给,母亲就不乐意。因为别人家是不给我们吃的,别人占了我们的口粮,母亲心里不平衡。但当奶奶面说说,奶奶说:“都是些孩子。”母亲也没法阻拦。
我小时侯,奶奶去济南动了一次白内障手术,家里伤了元气。大爷家大哥继生肠子动手术,大爷找父亲想办法。母亲含泪卖掉了那还没到出栏时候的猪。80元就给大哥花了,8个月的猪,要养到出栏,那就打一级100多块呢。奶奶不说啥,母亲有委屈也说不出。
我们家孩子多,吃的孬也挡不住我们顽皮。打了人家,人家吃亏的就找上门来,叫讲情理。每逢此时,奶奶唉声叹气,却不主张打孩子给人家出气。人家碰上这事,就当着别人的面,虚张声势。言辞激烈,装作要狠狠教训孩子的架势。说:“你这闹事的过来,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不行?”那孩子与自己的大人早双簧配合好一样,大人一说打,巴掌不等落下,孩子就哭着一溜烟蹿了。出了气,人家就走了。农村里这样的情景剧是日常上演的,母亲却不是这样办。
奶奶劝走了来告状的人家,母亲喝斥我们把门一关。劈头盖脸,巴掌、绳子、柳条一顿下来,我们鬼哭狼嚎。当然邻居们就知道我们受了教训,好一阵子收敛。为了这如何挡外场,如何教育孩子。奶奶与母亲意见相左。婆媳一顶嘴,奶奶虽然生气,却照样接过气呼呼的母亲端来的饭,照样吃。我们胆战心惊的吃饭,吓得针落地上都听得见。瞥见年轻气盛的母亲饭也没吃,倒头就睡。你说干活一天,真生我们的气了,我们就后悔莫及。在奶奶的叮嘱下,在母亲的强势下。我们一定老实一阵子。过后不久,十天半月,剧情重演。
每次吃饭,母亲捞点干的,给奶奶盛上。说:“娘您先吃。”农村的好东西,无非就是白面卷子,细面汤,一月一次。奶奶先让着孩子,母亲说:“娘您就吃吧,别管他们,他们吃好吃的,还早呢?”奶奶说:“都是些长材。我怎能吃痛快呢。”
我们从小都是奶奶搂大的,对奶奶的感情自然就比母亲深些。奶奶七十岁后,母亲有心让奶奶吃点好的,那时侯的好吃的就是细粮,还有难得一见的糖果、桃酥、饼干之类。母亲当我们的面对奶奶说:“娘,你年龄大了,隔出你来吧。”那意思是给奶奶开小灶,我们吃大锅饭。奶奶语重心长的对母亲说:“要真隔,就把你隔出来了。你还要去地里干活,哪咋行呢?”母亲一想,也是这个理啊。给奶奶开小灶,奶奶怎么能舍得挡住我们的嘴巴。既然挡不住我们,那母亲最后只能吃粗粮了。
奶奶这见识的确长,每次为了我们的惹是生非,与母亲拌了嘴。父亲回来,奶奶从未对父亲提起过。我想,这老太太肚子里是能撑船的。无论是“人七劳三”,还是“人三劳七”,奶奶在世时候,我们家的日子就没好过。妹妹出生不久,母亲生大病一场,这捉襟见肘的日子愈发雪上加霜。
西屋拆后,老院落成为历史。新屋落成,我们与奶奶照了一张相片,年后2月初4,奶奶就走了。病重那半年多,母亲给奶奶拖屎。让全村老少为之动容,而母亲却没说啥。奶奶弥留之际,对父亲说:“棠他娘啊,没亏了我啊。”父亲听后,感慨万千。
如今与年届古稀的母亲最乐意聊的就是奶奶,还有老家这些陈旧往事。说起奶奶的心有沟壑,当时每年冬天给奶奶镇咳嗽的梨。奶奶藏在粮食瓮里。我们这些馋猫,见了荤腥,还能坐得住,老惦记着呢?你说,在粮食里藏匿的梨。隔十天半月就少一个。奶奶冬天要加白糖蒸来吃的时候,去粮食里摸也摸不着。虽然不说啥,母亲总也心里不带劲。奶奶说:“都让老鼠拉去了。”一边的偷吃的我们,就偷偷地笑,却不敢笑出声来。若被母亲发现端倪,母亲这黑锅是揭开了,我们那顿打是跑不了的。
如今一说,母亲笑了。说:“原来是你们这些老鼠,要不我能背一辈子黑锅。”我想,我们这四个饕餮的老鼠,贪吃也无妨。奶奶心里明镜一般雪亮,只不过,母亲老是会错意。
老想写写我家这段婆媳真情,怕写不好。想起这些年的往事,眼前浮现一幅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乡土亲情和谐图。这幅图是真情绘就,从我41年的怀念泉眼中汩汩而出。婆媳和谐,是中华民族的美德。只不过这和谐图是用亲情之笔,靠岁月之手来书写和点缀的。
奶奶、母亲,这和谐的亲情,永远值得我回味。日子的苦,人生的难,又算得了什么呢?
建国70年了,我最得意的还是奶奶与母亲这婆媳情。这永远值得我们去学习,感恩,感谢党的好政策,给我们带来的日新月异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