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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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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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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的笑声

在我们农村老家,家家户户都有两眼柴火灶,大灶用来煮猪食,办喜事的时候做豆腐、蒸饭、蒸粉蒸肉、蒸千张肉,小灶用来炒菜、煮锣锅饭。锅洞里柴火发出的笑声,有时隐隐约约,有时清晰爽朗,像小姑娘发出的笑声。外婆常说:柴火笑,客人到,家里要来客人了。我信以为真,总是伸长脖子望着松子地山的方向,那棵老苦楝树下的小路。家里来客人就要吃肉了,有时是炖“骨头生”,有时是炒“烟熏肉”。我守在灶台边,没有干透的活柴烧起来最容易起烟,呛得人咳咳卡卡。客人有时来,有时也没来,我可以吃肉的念想落了个空,但我仍喜欢火苗噗嗤噗嗤的笑声,还有满屋缭绕的青烟。

大门外整整齐齐堆码着栗木柴、松树枝和桉树棍,栗木柴最经烧,松树枝最爱笑。家有来客,堂屋中央的火塘在燃烧,炭火边焙茶的小陶罐滋滋作响,铁三角上熏满黑色锅烟子的大茶壶不紧不慢烧着井里挑来的白沙水,不时有气无力撑开盖子,门外的大白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挤进来把头靠着我的脚呼呼大睡。客人与长辈们东拉西扯侃白话,说某村某组老娘带着女儿嫁给了邻村的老头和儿子“一合两扇瓢”,某家某户招了儿子接了亲,某人某家的黄牛下了小牛骡子卖了好价钱。一大土碗酒在火塘边传来传去,谈到高兴处发出阵阵大笑声。火塘边,我凝视着火苗变大又变小,变小又变大,变成一个摇曳的小太阳,最后隐入黑夜。耳边谈笑声渐渐远去,再远去,直到沉寂如屋外遥远的星空。

在老家农村,火塘还衍生出很多治病的偏方。若是被镰刀、砍柴刀划伤,就抓一把灶火灰洒在伤口上止血。心口痛要用猪心炖冰糖吃,或者用灶心土泡水喝。上火咽喉痛可以用烧红的木火炭沏水喝。糊米、糊茶加红糖叫“三合汤”,专治肚子疼。还有拉肚子可以喝“红盐茶”来治,在火塘边用小茶罐把茶叶烤黄,加上开水,找一小坨坨坨盐放在炭火上烤热,如同做化学实验一般突然投在茶罐里只听一声滋响,要趁热喝下去,叫做“红盐茶”。反正都是围着火塘边就地取材,简便易得。不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偏方是否真有药效,还是只是一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理安慰,祖祖辈辈都是这么给小孩治病,外婆的外婆也是这么给外婆治病的,这是大人们的心意,于是在大人的期盼中我只能捏着鼻子把药喝下去,在火塘边喝完“红盐茶”和“三合汤”,似乎疼痛减轻不少。

冬天,我们在柴火灶旁一边凑火,一边烤火取暖,或是在火塘里烧洋芋吃。遇上杀年猪的时候,就在用包包菜叶包着猪脑花、猪胰子放在炭火里烤着吃。等到包包菜叶烧焦,剥开一层一层的菜叶,猪脑花、猪胰子外焦里嫩,香气扑鼻,又香又脆。厨房楼海底挂着让人垂涎欲滴的腊肉,大锅里煮着猪食,火塘边烘着锣锅饭,小灶上炖着火腿炖大白芸豆,大白狗在堂屋外的厦子上烤着太阳,院子里,一只老母鸡带着一群刚孵出的小鸡头点头点在觅食,构成了一幅“屋有火塘,生活小康”的农家图景。

在老家农村,还有抹锅烟子的习俗。小孩子晚上出门要在额头上擦上漆黑的锅烟子,说是起辟邪的作用,把小孩画丑一点不让路上的孤魂野鬼惦记袭扰,否则容易生病。农村办喜宴最流行抹锅烟子,姑娘小伙把锅底的黑锅烟子互相抹在对方的脸上,表达对对方的祝福,抹得越黑,表明祝福越热烈。但摸你黑往往有些戏谑和玩笑的成分,还有狡黠的小伙把锅烟子抹在手里还偷偷抹上一坨猪板油,把俊俏姑娘的脸抹成个大花脸,怎么也洗不干净。这灶台上黑乎乎的大锅贡献了不少锅烟子,锅洞里柴火依然不时呵呵发出笑声,好像也在应着节气,为农家的喜事由衷欢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城里开始流行柴火鸡、柴火灶、乡村大锅台餐馆。每一桌都是一个改良过的缩小版的灶台,用耐火砖或是青砖砌成,灶台里还有预埋暗装的排烟管道。虽然烧柴火,却很少闻到烟火味,服务员变身厨师现场炒制,也可以自己动手,系上围裙,把一盘盘土鸡肉或是排骨、五花肉倒进锅里煎炒,一阵脆响,几番翻炒之后,香气四溢,那是久远的柴火灶被城市翻版复制,被城市里移植了一段农家生活,乔迁了一段乡愁。

本文刊发于《楚雄日报》副刊《马缨花》2024年6月1日第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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