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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玛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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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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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面楼顶的柳姑娘

五年前搬到康城小区,一次在阳台晾晒衣服时,我偶尔发现对面小高层的楼梯间顶上长着两棵小柳树。目测有一米多高,对称生于两边,既像小姑娘头上的冲天鬏,又像小羊小牛头上的犄角。两棵小柳树隔空相望,如相依相伴的小姐妹,妖娆多姿、风情万种。我更想把她俩称作对面楼顶的柳姑娘。

我住在十三层,每天开窗通风时,平视第一眼就能看见她俩——或是随风摇曳,或是微微点头,一招一式都像在与我打招呼问好。我便心情一悦,随口喊出:“你好!对面的柳姑娘——”

虽然勉强扎根在楼顶与瓷片的缝隙中,可两位柳姑娘哪方面都不含糊。

春天草木返青时,她俩不落一天地泛出淡淡的鹅黄色,把春天的讯息第一时间告诉我这个喜欢宅家敲键盘的人。过不了几天,她俩又吐出小芽芽,摇曳生姿的柳条便开始与春风醉舞热聊了。“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的诗句用在她俩身上也一点不夸张,尽管她俩没有地面的柳树枝长叶茂。

只要微风一起,她俩立即就婆娑起舞。纤细的枝条柔软婀娜,起则轻缓有序,落则优雅不急,活脱脱一个训练有素、舞台经验丰富的舞娘。

如果遇到大雨前的狂风,她俩则一抛女性柔美,秒变成阳刚勇武、力可拔山的男性舞者。风起云涌,滚滚春雷频发叶芽坚韧之身;气吞山河,摧枯拉朽尽在长臂挥舞之间。这个时候,我真想用双手去稳住她俩的根部,生怕一场暴风骤雨就将她俩连根拔起,然后随意抛洒别处。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俩,手心都攥出了汗。恍惚间,我感觉自己越来越站不稳,仿佛马上要被怒吼的大风隔着玻璃窗掳走。可定睛一看,她俩仍在不知疲倦地劲舞,好像还在高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当酷夏的烈日炙烤万物的时候,是我最为两位柳姑娘揪心不安的日子。我开着空调、吃着冰淇淋都觉得热。两位树干并不高大粗壮、树叶亦非稠密多汁的柳姑娘孱弱地站在似火的骄阳下,无精打采、蔫头耷脑的样子着实让人唏嘘怜爱。我恨不得立刻登上对面楼顶,把她俩移栽到我家,给她们浇水施肥,让她们在我家安享四季。

可是,我没有办法做到。物业为安全故把通往楼顶的铁栅栏锁死了,大锁上还挂着一个牌子:“闲人止步”。

我悻悻不乐地返回家中,继续伫立窗前,心里为她俩擂鼓助威,嘴里一遍遍重复着:“挺住!一定要挺住啊!”

即便到了晚上,我也不断地张望,想看看她俩的状态是否有所好转。遗憾的是,相隔五十米之遥,夜色朦胧,很难看清她俩真实的样子。

第二天一大早,我步履匆匆地走到阳台,迫不及待地望向对面楼顶。谢天谢地!两位姑娘又精神焕发地站在朝霞中,七彩霞光像某位神仙手中的一把巨梳,正深情款款地为她俩梳头化妆。

我想不明白她俩从哪里获得了续命的水分。连日的高温干旱天气,物业见天打开水阀,喷淋浇灌,细心侍弄小区的花草树木。市政的绿化喷洒车一遍又一遍地给道路两旁的绿化带补水抗旱。即便如此,草坪都有些干枯,花木的叶尖也已经打卷儿。她俩立足的瓷片缝隙中能有多少尘土?那点尘土中能存储多少水分?根须周围都是坚固的水泥钢筋,哪里又有储水的功能?

整整一个夏天,我都为她俩忐忑不安,担心她俩无法度过酷暑高温。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可能哪天早晨就再也看不见她俩精神抖擞的样子。

然而,我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见她俩的枯萎。中午打蔫儿,夜晚恢复元气。清晨,迎着朝阳向我挥手致意。

夏季就这样过去了,她俩的活命水源一直是个谜。我相信物业绝不会派人给她俩浇水,也没法浇水。即便拎着水桶上到楼顶,顶多也只能在她俩的枝叶上喷淋一点水。至于根部浇灌,那基本上就是顺墙溜。不用做,想一想就知道干涸程度缓解不了多少。

可是,摆在我面前的事实是她俩活下来了,还日渐长高、长大,竟然有了像模像样的树冠和树干。

进入九、十月以后,西安的天气像南方一样,雨水多到让人烦闷。与连绵秋雨一起到来的还有寒气浸骨的阵阵秋风。人们纷纷添衣戴帽,积极做好御寒的准备。而两位柳姑娘却长势喜人,充足的雨水让她俩一天拔高一节,长成两棵大柳树指日可待。

在人们纷纷把青睐献给满山红叶时,两位姑娘站在楼顶,用自己的抃风舞润与红叶流丹平分了秋色。由此,别人去山野看红叶,而我选择在自家阳台,从早到晚,孜孜不倦地欣赏她俩的舞姿,或曼妙如悠然飞天,或劲爆似撼地大力神。看久了,我也飘然欲仙了。

到了暮秋,朔风裹挟着渭河的泥沙将视野中的大多数树木理了光头。两位柳姑娘也未能幸免,即便叶子全部脱落,她俩仍然在萧瑟的秋风中舞动柔韧的柳条,把一场劫难变成一次考验,在考验中渡劫,为迎接冬季更加严酷的大考做好准备。

下雪了,厚厚的积雪压在两位柳姑娘瘦弱的身体上,她俩剧变成白发白眉白须的老翁。风止云静时,她们像两位端坐楼顶、结伴俯视人间烟火的高士;北风呼号时,沉甸甸的枝条如一根根拐杖,她俩则像拄着拐杖、颤巍巍走在雪地上的老人。将倾即倒之势看得我心惊胆战的,唯恐她俩不堪重负,咔嚓一声,拦腰折断了。

我提心吊胆地站在阳台上,恨不能把自己的目光变成支撑她俩的钢架,在寒风暴雪中,牢牢地托举住两位姑娘,直到冰雪消融的那一刻。

漫长的冰雪天气终于过去了,随着温度的回升,两位姑娘抖落掉身上的重压,露出原本的玉体,轻松愉快地沐浴初春的暖阳。

春风仅仅吹拂数日,两位姑娘便神采飞扬,蓄势待发的劲头爆棚。我愉快地畅想着她俩今年春夏将要达到的高度。两米?三米?或者五米?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啊!一天早上起床后,我又习惯性地走到阳台,想与亲爱的柳姑娘互望问好。可是,我惊呆了!两位柳姑娘消失不见了,连根儿都看不见了。不用问,肯定是物业派人用锯子从根上锯了,怕长得太大,把瓷片撑裂了。

我心疼了好一阵子,也失落了好一阵子。早上起来,站在阳台的时候,不知道该望向何处。

大约两个月以后,一个小苗苗出现在我的视线中。起初,我没有太在意,也没有将其与曾经的柳姑娘联系起来。一两个星期以后,一棵一尺左右的新柳树伫立在对面楼顶,随风摇曳的样子活脱脱另一个柳姑娘。我明白了,夹在瓷片缝隙中的根长出了新芽。

我惊讶柳姑娘的生命如此顽强!干旱、高温、寒风、暴雪,甚至人类的钢锯都没能置她于死地。与此同时,我也期待着另一个柳姑娘的蓬勃复活。

我看啊盼啊,到底没有等到她的回归。兴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风神或者鸟神,一段时间以后,一棵手指粗的椿树苗在那位柳姑娘原先的栖息处拔地而起。这棵椿树与新发的柳树一东一西遥相竞长,酷似一对小情侣——一个挺拔俊朗,一个柔美婉约。我猜想,他们是原来两位柳姑娘的化身。前一世是姐妹,后一世是情侣,情意不减反增,携手度过春夏秋冬。

接下来的日子,我又每天一起床,就直奔阳台,冲对面楼顶喊:“你好!对面的小情侣——”

注:本文发表在2021年12月13日《文化艺术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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