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全校新学期工作安排会议刚刚结束,新任年级组长陈稳就召集全年级教师,趁热打铁开了年级组会。
在会上,陈稳一脸严肃地强调:“一、希望各位老师干好本职工作。二、希望各位老师协调好工作与家庭的关系,不能因家事迟到早退。三、希望全组老师搞好团结,以年级组利益为重。谁砸了年级的锅,我肯定砸了谁的碗!”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重重地在桌子上捶了一下。
天近黄昏,陈稳长话短说,快快结束了组会。大家立即起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陈稳快步走到女教师吴野跟前,低声说:“吴老师,有个家长反复说你的课教得好,想让你给孩子单独辅导一下。人家还搬了校领导,这面子得给。”
“哦,啥时候?” 吴野顿了一下,问。
“今晚七点半,饭桌上边谈边吃。放心,只是普通晚饭。地方也不远,我带你去。” 陈稳满口关怀地说。
“这……我给老公说一声。”吴野给老公打完电话,随陈稳出了校门。
到达吃饭地点时,吴野惊呆了。这哪里是普通晚餐啊?!一大桌人对着吴野热烈鼓掌。男的多与陈稳年纪相当,女的有三十多的,也有更年轻的。
过于热烈的掌声让吴野感到莫名其妙,也有一丝不安。
入座后,陈稳紧挨着吴野坐定,端茶倒水、转桌夹菜,极其热情周到。几杯酒下肚,陈稳把椅子往吴野跟前偷偷挪了挪。见吴野只是朝另一边稍微避让了下,并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陈稳的胆子就大点了。他对着吴野的耳朵说这问那,距离越来越近。
吴野的耳朵是粉白色的,耳轮耳垂薄厚适中。凹凸曲线柔美,深凹处干净得发亮。耳道口有些许绒毛,短而整洁,像一圈站岗的卫兵。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吴野的耳朵都很迷人。
陈稳真想凑上去,亲一下吴野的耳朵。
在场的人当中,有人羡慕地看着陈稳,也有人脸上做出鬼笑。
吴野站起来,说去趟洗手间。
在吴野从洗手间款款返回的时候,陈稳恍惚看见吴野裹着浴巾,笑眯眯地朝他走来。他脑子里嗡的一下,周身就漾起酥麻的热……
这时,一个男的走到陈稳跟前,拍着他的肩,说:“老同学,服你了。小情人不错,压到了所有同学带来的人。今晚愉快。这是房卡。”
这些话刚好被走到跟前的吴野听见。吴野惊诧、不屑地看了陈稳一眼,拿起包,走了。
冷场,数秒尴尬后,陈稳说:“没事,闹点小脾气。”而他的心里却狠狠地说:“还不识抬举!以后评优、评先进,看你求我不求我?”
聚餐继续。陈稳脸上装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却琢磨着日后对付吴野的办法。“小鞋有的是,机会多着呢。”想到这里,他脸上浮出得意的笑。
第二天早上,陈稳刚到办公室,校长的电话就过来了,让他去一趟。
陈稳心里有点慌,但立即又镇定下来。有啥怕的?又没有把她咋,就是告到校长那里,不就是带她参加了个同学聚会嘛。这样一想,陈稳不紧不慢地走进校长办公室。
校长先关上门,递给陈稳一根烟,给他点上。校长也点了一根烟,看着陈稳,光抽烟不说话,烟圈吐出来,又吸进嘴里,咽下喉咙。
陈稳又慌了起来。他试探着问校长:“是,我的工作出了岔子吗?”
校长没有回答,继续盯着他看,眼里内容很复杂。
陈稳彻底乱了阵脚,他的脑子就像一个搅拌机,混乱紧张。他吞吞吐吐地问:“是不是,吴野来说啥了?”
校长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挑这个年级当组长,是为了她吧?”
陈稳感觉一个八磅大锤砸在脑门上,又痛又晕。
“吴野她老公一般,可她表哥是咱区的公安局长。没人敢碰。局里领导都知道。”校长语速很慢,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眼睛仍然意味深长地盯着陈稳。
“其实……也没啥……我只……”陈稳本能地为自己辩解。
“这件事我不在班子里扩散。你找德育主任辞去年级组长。这个月绩效还给你算上。”校长一边弯腰拿起一个黑塑料袋,一边打断了陈稳。
“这两条烟拿回去抽吧。”校长站起来,抬手做出送客的样子。
陈稳机械地接过烟,昏沉的意识告诉他:这两条烟可能等价于他送给校长的两瓶好酒。
陈稳的双腿真像灌了铅,每挪动一步都跟搬山似的。混沌的脑子里闪回着最近这段时间过山车般的经历。为了当这个年级组长,他没有给小自己十几岁的德育主任送礼,那样太丢面子了。校长刚调来,接触过几次后,他觉得自己的仕途梦还有戏。如果今年当上组长,和校长关系处好,说不定明年就能升副主任,然后主任……四十二的年龄,还不算太晚。
陈稳走到办公室了,刚好其他老师都不在。他迅速把塑料袋塞进抽屉,锁好。他又向厕所走去,他怕自己的沮丧被突然进来的老师看见。厕所有单间门,反锁了,别人进不去。
他真想坐在马桶上,想一想该怎么向德育主任辞年级组长的事。可学校的厕所是蹲坑式的,他只能依着满是涂鸦、污渍的隔板站着。说母亲病了?不应该,母亲都过八十了,不该这样咒她。说儿子病了?更不应该,儿子是自己的希望和依靠,怎么能咒儿子呢?那就说老婆病了,说老婆得了急性阑尾炎,昨晚做了手术。这样想的时候,他忽然记起来老婆前几年都做过阑尾手术了,当时还向学校请了假。噢,得换个说法。那就说老婆昨晚摔了一跤,腿骨折了。对,就这样。
想到这儿,他就恨起老婆的腿。老婆腿上毛孔粗大,每一根毛下面都有一个尖锥锥的凸起。夏天还好,一入冬,腿上就像长满了黄瓜刺。近不得,挨不得。
恨着老婆的腿,他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吴野的腿。一次去传达室打卡,吴野刚好走在他前面。当时正值六月底,吴野穿着短裙子,两条白蚕一样的腿吸引了他,他当时就对旁边的男同事感叹道:“吴野那两条腿真好看,没毛。”男同事拍了他一下,说:“再好看也不是你的!”从那一刻起,他就惦记上了吴野。
工作快二十年了,老同学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每次聚会时,一个个带个年轻女人,说是秘书、朋友,其实都心知肚明。他知道想在学校往上爬,大部分人都得从年级组长干起。他尝试过多次,都被别人抢了先。眼看着身边年轻人嗖嗖地升职,眼看着老同学女秘书、女朋友和车一样换个不停,他仍然没有半点起色。苦闷压抑就像一条黑蟒蛇,长时间盘踞在心里。好不容易遇上新来的校长还能搭上话,收了他的礼,他才圆了仕途第一步的梦。以前几任校长压根不理会他的请求,送啥礼都不收。
想到这儿,陈稳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骂道:“陈稳,你就是烂泥糊不上墙!以前的校长根本看不上你,现在的校长给你机会了,你却急吼吼地去招惹吴野。你昨晚不叫她参加同学聚会能死吗?你慢慢来不行吗?不争气的东西!”骂完,他打开厕所门,向德育主任办公室走去。
那天晚上,陈稳在广场的椅子上呆坐到深夜,心里头还是翻江倒海的。
三天前,当德育主任恭敬小心地问他想去哪个组当组长时,他毫不犹豫地选了吴野所在的高二年级,同时窃喜两瓶好酒的作用挺明显。平时,德育主任见了他,也就点个头而已。见年级组长已经到手,他第一时间通知了老婆,让老婆带上几个小舅子和儿子,去饭店美美庆祝了一番。这才几天,竟然把年级组长搞丢了,该怎样给老婆说这事呢?
想了几个小时,抽了一包烟,他决定先不告诉老婆。以后还是早出晚归,让老婆觉得自己当组长很忙、很辛苦。
过了十二点,他才心事重重地打开家门。老婆已经睡熟了,两条毛乎乎的腿随意放在他那一边的位置上。他也没有洗漱,先坐在床边,抬起老婆的腿,放在自己腿上。这样,他才有地方躺下去。
“还是摸老婆的腿踏实,扎就扎吧,要不了命。吴野那是金皂荚刺护身……”他心里懊恼地感慨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没有丝毫睡意。
注:本作品发表在《陕西社会科学论丛》202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