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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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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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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听睡莲花开的声音

   我是在一次酒会上认识小米的,两家公司的联谊,正是各路大神开始抖机灵的时候,于是各种插科打诨,相声段子满天飞,积极开心共襄盛世的和谐团结场面空前热闹,我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了一直微笑着的小米。

 这是一个第一眼看来就略让人感到不适的女孩,高高扎着的马尾辫在这个故作成熟得体的场合略有些肆意张扬,简单的白T和短裤,但T恤上是浓墨重彩的大大的卡通图案,从领口蔓延都裤腿,像浴火飞龙一般裹在她的身上,你会觉得她是一个有些小个性又有些小任性的女孩,但她又有足够的安静,饭桌上一直静静地听着各种人的故事,其实都是酒鬼,说的话又有几分认真,而她偏饶有兴趣的听着,还时不时的点头表示赞许,专注度仿佛是身在一场知识点充实的讲座上。众人喝酒,有爱唱的,爱跳的,爱哭爱笑的,但总有一个共同处就是会分外能说,欢乐需要语言的交锋,吹牛更需要语调的烘托,酒精是情绪的催化剂,而在酒精作用下还表现得这么克制就着实有些意思了。

 后来我在工作中会慢慢留心注意她,发现她确实是一个话很少的女孩,她总是很认真的听着你在说什么,一如既往地专注,即便是工作中的沟通也是言简意赅,但你又会发现她绝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姑娘。我是一个坚定的行为主义者,坚信可以从一个人的语言及行为看透他的内心,比方说从你问的问题会知道你在想什么,从你无序的语言结构可以看到混乱的思绪,从你重复无用的语句中看到死水一般的生活,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语言则是灵魂的扩音器。我们的身边总是有着各种各样的大喇叭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快来买我的东西吧!我讨厌你!我想要名牌包包!我比你厉害得多!

  所以这就让小米成为一个更有意思的人,会说话却不说话的人。其实祸从口出这句话一点错都没有,可是又有谁能控制住自己的口舌之快。民主改革的一大重点就是“话语权”,但演变下来似乎将话语权看做了百胜工具,唇枪舌战是利益争夺的唯一有效工具,得失胜负就在一张嘴上,只要我的嘴不倒,总有立足之地。当笨嘴拙舌的人都在重复着说“我是一个嘴笨的人,所以我说不过你们很吃亏”的时候,语言早已成为所谓强弱的一个代名词。好像只有倾倒的语言重量越多,甚至是数量越多,力度才会越大,自我的存在价值意义才会更大。

 佛经里面说:“口虎害人,舌剑断命,如口如鼻,死后无咎。”我的身边不止充斥着“害人”的狼虎之词,更存在着阿庆嫂喋喋不休的重复,能说话的人太多了,蠢蠢欲动的,故弄玄虚的,家长里短的,虚情假意的,狐假虎威的,扮猪吃老虎的,苦不堪言却也难逃桎梏。

 晚上我慢慢喜欢自己到无人处散步,远离声音让我能更安静地思考。有一天我躲避似的绕开兴冲冲的夜行与广场舞大军,到了没有灯光的公园深处,隐隐约约的,树下面竟然还有一个人,我带着刻意的远离与好奇走过去一看,是小米。

 打招呼似乎也有些打破气氛,但她已经看见了我,月光下微微笑得温暖和煦。

 我们就这样聊开了,有一搭没一搭的,不关于工作家庭种种的生活琐事,难得而惬意。

  “哎,如果人的五官眼口唇鼻耳,包括视觉、味觉、嗅觉、听觉、感觉需要舍弃一个,你会选择哪个?”这个问题是我提的。

  “听觉吧。”她有些不假思索。

 这个回答倒没有让我诧异,却依然觉得难以割舍:“这个世界上还有音乐,还有先知,断绝了一切总是太可惜了吧。”

 她笑了笑,走近公园的湖畔,向我摆摆手。

 这是一片小小的荷塘,里面种着睡莲,叶片乖巧的浮在水面上,像是铺陈着一个个承接精灵与月光跳跃舞蹈的小小圆台,静谧的夜晚,自然的气息是那么浓郁。

 “你听。”

 周围都安静了下来,我凝视着她,看着她的指尖引领着月光渐渐指向了同样月白色的一朵睡莲花上,花朵轻轻的摇曳,慢慢地将花瓣一点点闭合,像是随着夜晚的鼾声放松了下来。

 “听,那边,有一朵花在谢,这边,有一朵花在开。”

 我闭上了眼睛,灵台清明。月光被乌云遮住的时候叶子会发出轻轻的呼声,洒下来的时候又像是在轻快的抖动,根茎下有小鱼在突然跃动,那是水沸腾一般的咕嘟咕嘟的声音。那边花谢的声音是沙沙的,像是少女柔嫩的手抚上了自己的面纱,遮蔽住韶光闪耀,这边花开的声音是跳跃的,清风过耳边一样带着些微玉石的伶仃。再仔细听,我听到脚下的土地打着轻微的鼾声,而垂柳却在叽叽喳喳的清醒着,城市是一个巨人,我能听到他疲惫的喘息声,时不时呢喃着,大概在梦境里,他也在飞翔。

 我睁开了眼睛,有了视觉的搭配,声音似乎更加响亮了,但也单调了一些。我又堵上了耳朵,感觉到自己听到了一个生命体蓬勃的活力,它有肌肉的张弛,有神经的传输,还有血脉的一次次喷张,渐渐地,我不止听到了自己内在的生命体,我听到荷塘里每一朵花的生命,听到了土地深处舒展的蚯蚓,听到了远方列车上不眠的乘客,听到了5个小时后破晓的太阳的第一缕阳光。

 “小时候,妈妈总是微笑着对着我唱歌,她说歌声里有阳光,是煎蛋的味道,歌声里有大山,是苹果加松果的味道,歌声里有海风,是小小虾米的味道,而我却听不到。”小米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做了一个无能为力的手势。“后来我的耳朵治好了,才知道妈妈跟我是一样的,她只能发出难听的咿咿啊啊的声音,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旋律什么叫做声音。”小米的眼睛在发光,“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声音,从来都不是用耳朵。”

  和小米的那晚的相识,像是梦境一样。那天晚上我邂逅了憩息在睡莲花上的仙子,她带着我飞跃过所有时间与空间的界限,回到她初生懵懂的时候,那个指手画脚构建天地的母亲,回到这个城市初生的时候,土地上流转的钢铁般的力量与意志,回到这个世界初生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所有的人都在,我们互相微笑着,手拉手走向平原大地,走进烟火万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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