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周一,从起床的那刻起刘飞就感觉自己的老胳膊老腿开始抗议了,中医讲起床乏力是脾胃两虚气血不足的症状,中医的辩证法总是想让身体保持中庸之道,从不知何来的气到不知何去的血,虚与实在须臾间转换,玄之又玄。但现在刘飞却坚信意识可以决定物质,比方说如果今天是休息天,她可以不假思索的起床然后拖拉着鞋子不刷牙不洗脸下楼去尝尝新开业的削面馆,但是如果是礼拜一呢,刘飞侧了侧身,玩十分钟手机再起床吧,到单位嚼个面包就好了。
刘飞感觉自己的周一综合症越来越严重了,上个周末加班没有休息,算一算,虽然是周一,但也是连续上班的第九天,再想想后面浩浩荡荡的周二周三,即便是周末可以单休一天,又能有什么作用呢,灰天暗地无休无止的社畜生活。
周一综合症是一个综合性的症候群,会随着工作日的变化进一步影响整个工作生活状态的表现合集,包括了诸多表现,例如愤怒、焦虑、敏感、躁动、激动等等不稳定情绪。上周刘飞一直在上班,但是整个人的状态还是很好,办公室是一个很讲究气场的场合,刘飞很淡定的看着办公室其他三个人你来我往因为各种小事情争吵撕扯,然后在另一边暗暗看着热闹想着这帮人太不淡定了,但是风水轮流转,这周开始还没起床,就感觉自己在控制不住的边缘了。
上班的路上,刘飞的路怒症就爆发了,大周一的早上,所有的车都慢吞吞的,丝毫没有濒临迟到要被扣钱的紧迫感,好不容易能动起来了还多得是加塞的,前面那个车竟然被一辆大巴车插进去了,刘飞愤怒的砸了下方向盘,车子发出急促而响亮的一声“滴”,趁着这个空挡竟然还有辆小甲壳虫想要尾随着大巴车一起插进去,刘飞嘴里谩骂着,紧紧贴近前车屁股,同时侧身用正义而愤怒的眼神看着那辆红色的小甲壳虫,明显是个女人开的,哼,女司机见女司机,没人惯你这臭毛病,前面的车终于动了,可是那个小甲壳虫不依不饶目视无人地往进插,刘飞不敢动了,好,好,这么着急走肯定是奔丧去呢,都是大爷,都是大爷,你们先走。
下一个红绿灯小甲壳虫左转着扬长而去,刘飞看着甲壳虫走出了自己的视线,狂按着滴滴,绿灯了绿灯了你们怎么还不走!交通堵塞就是你们这帮大屁股搞得!终于赶着八点半最后时刻打了卡,刘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感觉自己才平静下来。
平静当然只是一时的,在这个都是女人的办公室什么时候有过清静。那个据说是董事长家关系的山东女人又开始拖着家乡长调嚷嚷开了,“刘飞,快点给俺拼多多助力!”,刘飞没好气的看了她一眼,“你先让我缓口气吧。”一把岁数又兼具虚荣和小气两种特质的杨姐脸上明显漏出不高兴了,旁边的小跟班孙红赶紧见缝插针用自己近40岁已经开始失去圆润弹性的嗓子刻意捏起娃娃音说“杨姐姐我给你助力啦!”,刘飞翻了个白眼,想起上个礼拜这两个人还因为馒头加热多次会不会发黄的无聊问题闹了2天别扭,这会儿狗腿子和假洋腿子的角色倒是代入得自然顺当,丝毫没有一点晦涩,充分体现了孰能生巧的角色经验。刘飞被自己逗笑了,觉得还不过瘾有必要再体现一下自己讽刺的态度,赶紧又补了一句“杨姐你那么有钱就不要用拼多多啦。”杨姐冷俊不禁的哼了一声,转身跟孙红开始讨论各种偷水助力心得。刘飞感觉自己最后这一嘴微微有点多余,但又能怎么办呢,话到嘴边压都压不住。
上班还不到半个小时,刘飞感觉自己内心烦躁得厉害,手里面还压着一堆的工作,但是又似乎可以再往后推一推,根本没有想要开始的动力。刘飞机械地滑动着手机屏幕,一条一条的新闻标题急赤白脸地跳入眼帘,又有食品安全问题爆出,可是这个充斥着防腐剂添加剂的年代没有一点稀奇;下一条是一男子跳楼自杀,也不知道营救是否成功,又是被生活压垮的一个人;房价最近动荡了,财经专家又有话要说,具体说什么也不敢兴趣,反正也没有什么现实指导价值;某某明星整容了某某明星上热搜了某某明星恋爱了,千篇一律。刘飞感觉整个世界都像是失火一样,跳动着失势的焰苗,舔舐着每一个平常人的躯体,将焦虑和混乱的味道炙烤渗入,然后随同着世界一起灰飞烟灭。刘飞关了新闻软件,又随手打开微信朋友圈,好吧,这是经过失火的世界加工后上的一道道焦黑的菜,大多半的微商广告感觉像是烧焦的鱼香肉丝,每一个字体现着言不由衷的好吃与推荐,几个感悟生活的图文不配怎么看都像是烧干了的炖大白菜,烟火的颜色下依然是冒着烟的空洞苍白的内心,还有几个冒尖刷屏或者刷存在感的,活像是烤干的鸡肋,没他不热闹有他够闹心。刘飞更烦躁了,关了手机扔得远远的,办公室其他人在说着另一个同事的病情,刘飞想着要不要加入一下,听了两句脾气更上来了,感觉所有人的说话重点只围绕在自己身上,即便是对一个应该受到关注的病人都没有一点同理心,杨姐这边一直纠结着谁捐了多少钱谁捐了多少钱,翻出几百页的记录来一个个看谁捐了20元谁捐了10元,刘飞觉得自己彻底扛不住了,啪地一下从凳子上弹起来,疾步从办公室走出来。
出来了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做什么,手机也没有带,站在公司走廊上无所事事分外显眼,刘飞干脆拿起门口的垃圾踱步到步梯间假装扔垃圾,步梯间刚刚有人抽过烟,小小的环境弥漫着青面獠牙的青白色烟雾,刘飞走过时微微有些冲散了烟雾的厚重,就像是只身走入洞穴与恶龙战斗的勇敢武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可见地烟雾进了自己的鼻子身体,外面的恶龙似乎一招制胜了心里的恶龙,刘飞感觉之前很讨厌的烟味似乎能让自己长毛的内心稍许的平静下来,刘飞悄悄的又深呼吸了几口,感觉脑子似乎也清醒了一些,看来以恶制恶不失为好的办法,她不知道吸烟的人是不是也是沉迷于这种身体被小小地抚慰了一下的感觉,但是自己终于因为这口残留的烟气放松了一些,她抬头看了看时间,九点半都不到,离午饭休息还有两4个多小时,这难熬的时间。
回到办公室,她们正在交头接耳小声地说着什么,刘飞脚指头都知道肯定是在吐槽她们的部门经理李海英,于是她面不改色的坐在座位上,不定声色地听听她们说着什么。
“财务问我保养车的那笔回款哪去了,我说我不知道你去问李经理去吧,然后财务也不吱声,我就是个办事的,哪管得了人家领导花多少钱。”嗯,这事刘飞也知道,多了少了打点秋风的事肯定是常有。
“今天那个医院供货商拿了这么大3箱礼盒过来,结果人家给孩子开家长会去了不在办公室,我正好碰见了。”虽然公司严禁送礼,但是听说别的部门经理都开始公然索贿了,这也不是啥稀奇事。
“哎有两箱都是阿胶,还有一箱海参,昨天问俺这个阿胶咋加工呢。”
“我在网上查有的人说阿胶就是一层没用的组织,不过我吃了还挺有效果的,去年跟杨姐买了一些感觉那段时间睡眠很好,头发掉的也少了,我准备再买点吃吃。”这是孙红的声音,又开始絮絮叨叨自己毫无价值的各种生活细节,从昨晚吃了什么到今天早上大便干燥痔疮出血,刘飞一直纳闷为什么其他两个人还听得兴趣满满。
“秋天再吃,秋天正是补的时候,我今年秋天准备也吃一些。”
刘飞一听,这话题开始偏了,她还希望她们再狠一些吐槽李海英,于是刘飞搭了下话,“今天刘经理哪去了?”
“本来说今天跟俺去逛街买衣服呢,结果早上来了就走了。”这也是个一把岁数还自怨自艾的。
“哎,反正迟到早退的考勤对人家没有意义,想干嘛就干嘛,比总经理还要自由。”刘飞又憋不住自己“恶毒”了起来。同样的,说完这句话她就想扇自己一个巴掌,多嘴长舌又爱说人小话,这是刘飞最不愿意自己的行为,可是这种话总是憋在喉咙里,下去了恶心自己,吐出去更恶心自己,咽下去了总又还会上来。刘飞知道今天的自己是带着恶意的有色眼镜看世界和他人,可是难道别人没有这个时候吗,怎么就自己眼尖嘴快地硬是要出这个没有道德风头。
刘飞在这边懊悔着,其他3个人因为刘飞的破冰行动开始了新一轮的吐槽大会。刘飞努力克制着自己想要为她们提供案例并进一步升华总结的冲动,又找了个垃圾袋出去了。
中午刘飞吃过饭趴在办公桌上,舒了舒腿,感觉自己终于卸下一早上的那个让自己都无地自容的怪里怪气的劲儿,离下午上班还有1个多小时,终于可以放松下来了。刘飞知道就是这种疲惫的生活让自己身心不受控,如果所有的一切都简单一些就好了,简简单单的。其实也不用一切,自己属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工作之余也没多少时间称得上好好生活,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只要工作上能顺心一些,不需要应付无聊的同事,不需要去做没有意义的烦碎而人为的工作,有一个相对公平的工作环境和能够有保障的收入就可以了,就像隔壁办公室董事长的远方舅妈刘姐,没有压力地挣着是自己双倍的工资,或者想像张海英一样,在公司熬了近十年终于得道提拔,从此在公司如鱼得水锁定高光。刘飞惆怅的翻了下身,自己似乎一无所有,哎,如果我是董事长的女儿就好了,这个念头一出,刘飞感觉一剂比刚才的烟味还要舒适的强心针注入自己体内,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感觉自己的大脑终于被激活了,顺畅而自然得推导着这个身份的前因后果:其实我是董事长失散多年的女儿,为什么失散呢,豪门家族总会有这种人丁流落的事情发生,就当是医院报错了吧,或者当年自己流落在外被父母收养了,董事长现在可能正在调查这件事,突然发现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正是这个在公司里默默无名的小文员,然后他可能会让总经理叫自己过去,总经理很莫名其妙为什么董事长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啊,太爽了。自己知道身份之后会跟董事长爸爸说,先低调,然后安静地回到办公室,总经理和李海英肯定会追问自己董事长说什么了,就随便找一个借口搪塞过去,然后握着这把尚方宝剑开始迎接自己崭新的生活。
刘飞暗暗得笑了,自己这都想了些啥事呀,回归点正常思路吧。可是一停止这么想,沉重感又压着肩膀下来了,算了,想一想也不伤大雅,还是继续想想自己有了尚方宝剑要做什么。首先自己要涨一下工资,明码标价的高,先气一气李海英他们这些绞尽脑汁要涨工资的人,然后就该知会知会总经理这些他以为欣欣向荣一心为公的公司“败类”的行为,李海英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杨姐的无所事事混吃等死,孙红的虚伪做作不知分寸,还有那个见面打招呼永远不理你的部门经理,这些人都得上纲上线一下。办公室其他的人都安静了下来,依稀能听到他们熟睡的喘息声,刘飞继续想着,或者自己是哪个高官的失落的女儿,然后董事长好不容易打听到了自己的身份,给了分外的优待和特权。要不干脆再想得疯狂点,自己是首富的女儿?哎算了算了,好像再这样往大了想没什么意思了,还是继续董事长的女儿的路线吧。
刘飞不亦乐乎地趴在桌上,兴奋的扭来扭去,已经息屏的电脑屏幕上的呼吸灯一闪一闪的,从门外看,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办公间,关上门便泯然众生般消失在庞大的写字楼建筑群里,钟表上的指针一下一下没有停歇地走动着,慢慢指向下一个打卡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