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串红葡萄

我和席悦是小学，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相好的朋友。小时候，席悦是一个活泼好动，爱说爱笑的女孩：白白的瓜子脸蛋，双眼皮，时常扎着一个马尾辫子，一身整洁的粉红色连衣裙，一双妈妈做的平底布靴。考试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全级要么第一名要么第二名。学校每次召开表彰大会时，她总是蹦蹦跳跳的走上颁奖台，先给主席台深深地弯腰鞠躬，再转身向全体师生举手敬礼，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很羡慕，羡慕的几乎不敢和她一起玩耍，一起回家，然而这并不影响我们是好朋友。

席悦的爸爸是一名乡村小学教师，妈妈是农民。假期常到她家玩，晚上爸爸总是给她辅导作业，帮她预习功课。妈妈在旁边做针线活，农闲的时候，妈妈带她到广场上跑步、跳舞、踢毽子，妈妈也很爱打羽毛球跳广场舞。

六年级第一学期中期考试成绩公布，她竟然从全级第二名掉到第六十一名，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都很惊讶，但不得原由。然而自上六年级以来，她变得不爱说话也不活泼了，有时候整天不说一句话，时常还红肿着眼，马尾辫脏兮兮的，头发蓬乱油腻了很多；课外活动时，要么独自坐在座位上，低着头，要么独自坐在教学楼右角边的槐树下，双手托着下巴长时间发呆，仿佛很失落很寂寞!课堂上时常打盹，有时候甚至睡着了!老师提问时要么默默不语，要么回答错误。也不和我一起上学，放学回家时总是躲在班队的后面，低着头独自一人走。

学习成绩的突然下滑和现行状态引起老师和同学们的密切关注。班主任三次将她叫到办公室独自询问：

“席悦，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患啥疾病了？”她默默不答，并且痛哭起来，还哭得很伤心。同学们有各种猜测：有的说她单相思，有的说她早恋了，有的说她被男朋友抛弃了!特别是班里几个调皮的男同学总爱取笑她，羞辱她。

下半学年的一个课外活动，席悦低着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名叫单军的男同学一边向她扔粉笔头一边羞辱她：“席悦，是你男朋友不要你了，还是把你哪个了？你说说他的名字，他在哪里，我们哥们几个找他算账去!”其别男同学围了上来，拍着手哄笑起来。席悦大声哭起来。我愤怒极了，跑过去一把抓住单军的衣领和他理论起来：“单军，你不要欺人太甚，你胡说八道什么?有本事考第一名呀!”

“我说的是席悦，关你屁事，无聊!”他冷冷的瞟我一眼。我气急了，拿起教室墙脚下的拖把和单军干了起来，同学们围拢上来，哄起来。班主任把我和单军罚站了整整一个晚自习。

一个夏天的中午，我收拾好书包准备上学去。突然间我的房门推开了，席悦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她把塑料袋硬塞到我的手中，打开一看，装着一串红葡萄；我执意不收。她说：

“这是我送给你的一点礼物，只有你能看得起我；我每天很孤独很失落，只有你愿意和我一起上学，放学回家，我和你在一起才最开心!晚上夜深人静时，我总要把头蒙在被子里哭，因为我很想我妈妈，很想躺在妈妈的怀里，枕着妈妈的胳膊入睡，但妈妈离开我很久很久，我很久很久没见到妈妈了!”

我的后背瞬间凉透，泪水几乎掉下来。她那纤细的手指上有皲裂，头发乱蓬蓬，校服上有污渍。

星期三上午的一节作文课上，语文老师发了作文本，点评了上一次的写作后，在黑板上写下《我的家》三个字，要求以“我的家”为题目写一篇作文，当课堂完成，下课铃响时交。突然间，席悦又痛苦起来，而且声音很大，全班把惊讶的目光投到她身上；语文老师三步并两步地走到席悦前，低下头问道：“怎么了，席悦，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生病了吗？”席悦没有回答，只是抱头痛苦，无奈之际，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去了。

后来才知道“我的家”作文题目又一次触痛了她滴血的心，所以才当堂痛苦。原来六年级的第一学期，席悦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跟爸爸一起生活，四个月后，爸爸有了新欢，和她现在的继母结婚了。而且爸爸开始沉浸于新欢之中，对她的照顾与日俱减，然而留给席悦的家务活且与日俱增：她每天很早起床，收拾被褥，擦洗灶台，打扫院落…时常还要忍气吞声地看继母的脸色!

每天晚上，她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眼前总浮现出妈妈洗衣服，做饭，送她上学，牵着她的手去广场；特别是最后一次离开时抱着她哭，并叮嘱，听爸爸的话，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的情景。她不由失声痛苦，但又怕爸爸和继母听见，只好用被子蒙了头。有时她在梦中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我想你!妈妈，妈妈，你快来啊”当她惊醒时，明月当空，月光透过玻璃窗洒落于床边，静静的，外面的树叶瑟瑟响。

各科老师和同学们都知道了席悦的家庭状况后，老师更加关爱她，同学们也改变态度不在欺负她;主动和席悦相好，拿着她的手一起去操场上玩，班里最调皮的单军也主动把自己的营养早餐“牛奶、苹果”送给她。但这并没有改变她自卑的心理，依然沉默寡语，低着头，很少露出微笑，眼眶红肿红肿的。

时光如梭，光阴如线，一转眼到了毕业季。二零一九年六月二十一日下午第二节课是我们小学阶段的最后一节课。班长代表全体同学向班主任请假，并在黑板上写下了请假条：

“尊敬的老师，您好!我们因毕业原因请假，请假时间永远，我们将远走高飞，望批准，请假人九年级六班全体同学。”

当班主任走进教室时，同学们全体起立，共同唱起了《西海情歌》

自你离开以后，

从此就丢了温柔；

还记得你答应过我，

不会让我把你找不见；

可你跟随那南归的候鸟飞得那么远；

爱像风筝断了线，

拉不住你许下的诺言；

我在苦苦等待雪上之巅温暖的春天，

等待高原冰雪融化之后归来的孤雁；

爱在难以续情缘，

回不到我们的从前。

这时候，席悦又“哇哇”地痛哭起来，班主任和同学们立马围了上去进行安慰;“席悦，席悦，别哭了，别哭了，我们永远是好姊妹，我们永远是好姐妹!”班主任掏出纸巾擦干了她的眼泪，同学们纷纷伸出手放在席悦的手上摞成厚厚的一叠，紧紧地；很多同学眼中也漂着泪花。

极其幸运的是我和席悦都考入了同一所县重点高中，并且分到同一个班。

后来，席悦的妈妈也结婚了；她的继母生了一弟弟。

“唉!”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了孩子没有家。

随着年龄增长，她高了很多，但很清瘦，白皙脸庞透露着少女特有的美丽。依然不多说话。学习成绩处于上中等水平，我很担心她长期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会造成严重的心理障碍，会患抑郁症的。

高中阶段的学习，生活节奏很快，几乎没有逍遥自在的时间；只有星期天下午才有几个小时的洗衣服，梳理，休息的时间。我借这点机会，把席悦拉到操场的坐台上和她聊聊天，以解她心中之烦闷。这时候她说话多起来：

“我真的好羡慕你们，因为你们都有一个温馨的家，我没有。从我五岁的时候开始，我的家总是充满着爸爸妈妈的吵闹声，或沉浸在清凉、沉默的氛围中；爸爸在时，妈妈赌气回姥姥家，妈妈在时，爸爸夜不归宿。”她低下头，声音有些哽咽，两颗豆大泪珠夺眶而出。

我赶紧安慰她：“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忘掉过不愉快吧，我们未来的时光依然充满鲜花和浪漫!”

她继续说：“我现在确实想回家，但又害怕回家。饭桌上，爸爸一家很欢快，而我仿佛是多余的，我不敢看我的继母，小弟弟也不和我玩，看见我总是躲躲闪闪；我很孤独，我很想见妈妈，但又不想回妈妈的家，我该怎么办!”

“好了，席悦。咱们不谈这些了，我们一起努力吧，但愿咱们俩能同时考进理想的同一所985和211吧!”她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

“来，席悦，我们拉钩吧”她申出手，我俩拉了钩。

高三级第一学期的一个星期日下午，我班家长群里，席悦爸爸突然发来一则信息：“下午席悦即没有回家，也没有回她妈妈的家，亲戚朋友家也没有，问班主任、家长们和同学们是否看见她。”班主任和家长们的回答是没有看见。班主任和同学们立即在全校女生宿舍里找了个遍，还是没有找到，联系了所有能联系到的地方，结果还是没有消息!

“她去哪里了？”我心中害怕起来。顿时眼前闪现出了：她皲裂的小手提着一红串葡萄走进我家，清晨红肿的眼眶，油腻而脏乱的小牛角辫，作文课上失声痛苦的声音，放学时无奈的在校门口长时间徘徊的清瘦身影，操场坐台上拉钩时嘴角边露出的一丝笑意……

我低下头，拱起双手，心中默默地祈祷：

“上帝啊，上帝，保佑席悦，保佑席悦吧”

“席悦，你在哪里？千万别做什么傻事，回来吧，快回来；我焦急，我们都为你担心”

晚自习的铃声已敲响，同学们回到各自的座位上，静静地，面面想觑；班主任在讲台上急促地踱着脚步，盯着席悦的座位和她课桌上两叠厚厚的书籍!

我又一次低下头，拱起双手，默默地祈祷：

“上帝啊!保佑，上帝啊!保佑；席悦你在哪里？快回来吧，老师和同学们在等你”

约半个小时后，班主任的手机响了，有信息发来，他看了一分钟，举起双手，在讲台上蹦起来。“同学们，同学们!席悦找到了，喜悦找到了，她爸爸说明天早上送过来!”同学们高兴地跳起来。我紧闭双眼，双手搭在胸口上说：“啊，担心死了，担心死了!”

曾经有一首歌是这样唱的：

我想有一个家，

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

在我疲倦的时候，

我会想到它。

我想有一个家，

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

在我受惊吓的时候，

我才不会害怕。

谁不想要家，

可是就是有人没有，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而我只能孤单的，

孤单的寻找我的家。

   ……

相同的年纪，

不同的心灵，

让我拥有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