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来的婚纱照

我的读研教材中，珍藏这三张全家福照片。最小的只有两寸，黑白，八十年代拍。照片中，站在右边长辫子大眼睛，一身旧衣服的漂亮少女是妈妈；左边浓眉大眼，披一件旧大衣的帅气男子是爸爸，在襁褓中抱在妈妈怀中的婴儿是我。除此之外，爸妈在哪个年代里没有任何照片，更不用说是婚纱照了。

我的家非常特殊也非常宁静。我是唯一正常的人，爸妈都是一级聋哑残疾人。

最久远的记忆中，我嗷嗷哭闹时，妈妈总把我搂在怀中喂奶，爸爸笑着逗我。他们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静静地。

为了生计，爸爸也外出“打工”，其别的地方拒绝接纳，无奈之际，背起大塑料袋，拿了火钳，去县城垃圾箱中捡破烂。运气好时，能捡到废纸、废金属品什么的，还能赚到十块钱；甚至能捡到旧衣服、旧鞋帽；平常的日子里，只能捡到废矿泉水瓶之类的，赚到两块钱。家中只有我穿新衣服，爸妈的夏冬衣服都是捡来的。同行也很欺负爸爸，一个冬天的傍晚，下着大雪，空气异常阴冷。不见爸爸回来，急得妈妈在河沿上直打转，直至深夜，爸爸推着自行车走，左腿一瘸一瘸的走来，面颊上流淌的血已凝成块，妈妈拿热水擦洗干净，腿上有很多紫青和肿块，惨状使人目不忍睹，我和妈妈都哭了。得知是同行老张打的，理由是：爸爸侵犯了他的垃圾地盘，荒谬，可笑至极啊；作为家中的男子汉，我暂时还没有能力保护他们!

农忙的季节里，爸爸早上下地干农活，中午捡破烂，妈妈一边照顾我，干家务，一边干农活。饭菜固然不可口，只有煮洋芋和豆面拌汤。

至今不知道妈妈的娘家在何方，有什么亲人。他没有回过娘家，也没有娘家人到访。自爷爷奶奶去世后，我们狄氏家族把爸爸赶了出来，也断绝往来，因为爸爸是哑巴。

我不足两岁时，已能踉跄走路，也呀呀学语。爸爸借来一台“葵花牌”旧收音机，整天播放，让我学说话，这也许就是特殊家庭的特殊之处吧。手势和面部表情是我家唯一的交流方式。尽管如此，童年还是很愉快很幸福的，因为在这个家庭中我得到了其他孩子没有的爱。

入学以后，同学们时常欺负我，嘲弄我：说我是哑巴的孩子，有的还质问“你爸妈都是哑巴，为什么你会说话？”我真的很难受，也大声痛哭过!

然而，爸妈是非常坚强的人，之前从未见过流眼泪。

一年级第一学期中期统考试卷发下来，我的成绩还不错;语文98.5分，数学100分。班级第二名，全级第六名。学校颁发了奖状和笔记本，爸爸翘起大拇指连连点赞，但在笑容中落下了泪，妈妈将我抱在怀中用粗糙的脸庞抚摸着我的额头，我再一次深感到家中的温暖……

星期五下午两点半学校召开家长会，班主任韩老师要求全班同学带家长参加。爸妈得知后，静静的看着我，然后面面相觑，我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触。午饭后，妈妈给我换上新衣服，洗过脸，爸爸把试卷折叠得整整齐齐装进书包。两点十分，我急得哭起来，一手拽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的衣襟要去参加家长会，渴望他俩能陪着我坐在教室里!

妈妈洗过脸，牵着我的手向学校走去。炎阳照着她清廋的身躯，微风撩乱了头发，越发显得漂亮。我蹦蹦跳跳地倍感幸福与自豪。同学们领着各自家长陆续走进校门。在校门口的小卖部里，妈妈给我买了一个草莓香型雪糕，但停住脚步，放开我的手，做了个让我进去的手势，我哭着要妈妈进去，她只顾摸着我的头，给我塞了一块钱，两颗硕大的泪珠滚了下来，静静地站着，看着我，我至今难以忘却……

教室里坐满家长和同学，我低着头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感到妈妈还在校门口站着流泪!不时向窗外望去，看不到校门口更看不到妈妈，心中忐忑不安。两个小时的家长会，未听清老师讲了些什么，哪个家长发了言。

暑假的一天，偶尔到同学家玩，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婚纱照，金黄色裱框，照片中西装革履的男子牵着身着白色婚纱的少女。同学自豪的炫耀“这是我爸妈的结婚照”瞬间我心中萌发出一个梦想：我要用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给爸妈买婚纱，拍婚纱照。

时光如梭，光阴如线，初中生活结束。我考入县重点高中就读，学校离家二十多里路，离开爸妈住校，临走时悄悄带上那张黑白全家福，夹在高中政治课本中，晚自习想偷懒时拿出来看看，想起爸妈的泪水，想起要给他们拍婚纱照，于是鼓足力气继续学习，直至深夜。

上帝在关闭窗户的同时也会敞开一扇大门。在鲜花盛开的烂漫夏季，我被北方一所985兼211的一流大学录取。在上学那一天的车站候车厅里，我和妈妈坐着，她一手握着我的手一手握着行李箱的手柄，看着我，一遍又一遍的做着手势，我明白意思：“叮嘱我，路上一定要小心，到学校后一定要吃饱饭，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待人要友善，多帮助别人，不要打架骂人。”我忙忙点头。候车厅里的乘客盯着我娘俩看。此刻我看到她两鬓已增添了不少白发，面色苍白，但依然美丽!但我的眼睛模糊了。爸爸走了过来，提着一块奶油面包和一袋鲜芦柑，塞到我的手中，也一遍又一遍地做着手势，嘱咐我，路上吃饱，防晕车防中暑……

我请求旁边一位乘客并给了他我的手机，给我们拍一张全家福，作为永久的纪念，他欣然同意；我站在中间一手楼住爸爸一手楼主妈妈，脸上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高铁极速驶出车站，我双眼又模糊了，看不清前方。

“爸爸妈妈，再见，再见，快回去吧!快回去吧!”我转过身向他们挥手。

到校的第一件事情，是把照片打印出来，和那张黑白的全家福一起珍藏在我大学思想道德修养教材中。

与其说大学生活是人生最浪漫的花季，倒不如说是人生压力的巅峰。面临学习、生活、就业及人生未来的谋划等各种压力。

每逢寒假才能挤出几天时间乘车西行，回家看望爸妈，吃一顿团圆饭。暑假是不回家的，在这座城市找个送外卖的兼职，挣点生活费和学费，以减轻爸妈的负担。傍晚坐在学校广场花园边的路灯下，翻看笔记，复习讲义。夜幕降临，周围静寂下来，倍感思念远在偏远乡下辛劳在无声世界中的爸妈，拿出两张全家福看看，不知不觉泪水浅湿了思想道德修养讲义笔记本。有时候竟然睡着了，但再无人将我叫醒，无人喊我吃饭!默默地望着明月，愿她带去儿子的思念。

每天穿梭于高楼林立的各个小区送外卖，期间也碰到不少残疾人，有老有少也有中年，有的完全丧失自理，有的行动极不便，有的整天躺在阴暗的角落里呻吟着……心中越发酸楚，不忍离去，给了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也无能为力做得完美。只能默默祝愿家人和社会多多包容、多多理解、多多帮助、多多尊重、多多关爱他们!

四年的大学生活一晃即逝，到了毕业之际，我们计算机系的大多数同学选择考研继续深造。我也渴望如此，但实力不允许，读研需要一大笔钱，爸妈无法承担。决定一边工作一边自学考研；于是在毕业自愿表上填写了服从工作“分配”，一周后我被分配到南方一家电子科技研究公司上班。底薪加补助共计月薪9800元，第一个月扣除伙食费及日常用品费后领到7580元。异常高兴，几乎飘起来。顾不得吃午饭，乘上公交车来到市中心最豪华的婚纱专卖商场，两个青年服务生接待了我：“欢迎光临，您要结婚，要选婚纱吗？请这边来!”“是要买婚纱但不是我结婚，我要给爸妈买。”我解释道。服务生投来了诧异的目光，笑着调侃我说：“那你是私生子了？”我无暇顾及这些流言蜚语，仔细看着各种款式的婚纱型号、面料和价格，最终看中了一套深蓝色的西服和一款粉红色的婚纱；尺寸和爸妈的身高差不多。但合计价格是16600元。明知囊中羞涩，但还是爱不释手。

“这两套衣服打折吗，最低价多少钱卖？”我问服务生。

“两套共计16600元，一分不少。”一个服务生瞟了我一眼转过身去。

“优惠一下，行吗?”我请求说。

“这是商场不是慈善机构，不打折，一分不少。”服务生有点不耐烦。

无奈之际，商场老板走了过来，“老板，这两套婚纱打折吗？最便宜多少钱卖？我真心要买。”

“今天商场不高活动，不打折。”老板说。

“优惠一下吧，这对我意义太重大了!”我请求道。

“意义，什么意义？”老板转过身反问我。

“不是我要结婚，是给我的爸妈买，要给他们补拍一张婚纱照，他们都是一级聋哑残疾人，在偏远的农村务农供我上学，终身劳苦于无声寂寞的世界里；这7800元是我人生中上班得到的第一个月工资，我真心要买回去。”老板严肃起来，上下打量了一遍我，突然拍拍我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说：“小伙，好样的，那好；看在你孝敬的份上，7000元卖给你!”“谢谢，谢谢老板!”我深深地向他鞠了一个躬。并且老版主动和我加了微信。服务生恭恭敬敬地打好了包。

适逢今年的中秋节和国庆是同一天，是农历八月十五。公司放假八天，正好回家完成心愿。提着婚纱，飞快地直奔高铁站，愉快得像六月里喝了雪水。买了当晚回家的票。

金鸡已西坠，玉兔初东升。列车驶出座矗立于长江之滨，溢光流彩的这座美丽城市，穿梭于隧道和崇山峻岭之间，我无心品尝这美景。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着我，使我头疼不已。要他们穿婚纱补拍结婚照，爸妈肯定不会同意，为此会再度流泪。我真的不忍心看到流泪，怎么办呢？得想个办法－－－来个善意的谎言吧。

到达县城，走进一家婚纱摄影店说明来意，要求老板帮我骗爸妈穿上婚纱并拍照，说摄影老板是我的好朋友，婚纱不是我买的，是老板的，只要穿上婚纱拍个照片，老板就送给婚纱，婚纱照的装裱也是免费的，按动好后，我便回家了。

到村口时，爸妈早已等候。扑上去直接抱起妈妈团团转，，爸爸在一旁开心地笑。进屋喝过开水后，开始落实计划。我用家中特有的交流方式告诉：“爸妈，今天是中秋节，也是国庆节，是儿子上班后的第一个节日，我们到县城里吃一个团圆饭，庆贺庆贺，我买单”我骄傲地拍着胸膛说。一阵沉默之后，欣然同意；心中暗喜，计划成功。

饭菜很简单，只有三份手工干拌面、三份香菜汤和两碟小菜。摄影老板早在门口等候，立马迎接上来说：“老朋友，什么时候回来的，放国庆中秋假了吗？”

“是的，放假回家，看看爸妈”我笑着回答。

“到我的小店里喝杯茶!”老板使个眼色，把我们拉进了摄影店。小息之后，我又用我家特有的交流语言向爸妈说：“我的朋友要给您二老各送一套衣服，但要你俩穿戴好拍照片留念，爸妈一脸茫然，面面相觑后，摆手拒绝了”我害怕起来，害怕泪水掉下来……

经四十几分钟的周折，爸爸穿上那套深蓝色的西服，帅呆了；妈妈穿上粉红色婚纱，老板娘给花了淡妆，我看呆了。拍了婚纱照之后，又拍了全家福。装裱后的婚纱照挂在我家低矮而乌黑的房屋墙上，特别靓丽!第三张全家福和前两张一起珍藏于我的考研学习教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