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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七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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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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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中匠人瘦子哥

瘦子哥是村上唯一的剃头匠,为村民剃头已几十年。

他的剃头工具装在一个小木箱里,大约一尺五见方,旧得发黑。每隔一段时间,他就提着这个木箱,走村串户,为村民剃头。他靠着一双脚,走遍了塘角头大队上片方圆好几里路六个塆,从大人到小孩儿,没有谁不认识他的。

瘦子哥,高瘦高瘦的,背有点儿驼,长相跟冯巩有几分相似。

我和瘦子哥同姓,均系七百多年前吴氏文贵世祖之二十九代子孙。吴氏宗祖,向以“礼义至德”著称。不论长幼,皆以族谱派行大小敬称,无论平时还是过年,吴姓乡亲见面,都会依此来打招呼,且一直沿习至今。

虽然瘦子哥比我父亲大几岁,但他的派行跟我一样,都是“有”字辈,所以我称他为“哥”。至于他的真名,我至今不知。

七八十年代,农村很少有固定剃头店,加上家家户户整天忙于农活,哪有时间专门跑到乡里或镇上剃头,因此,瘦子哥忙中抽空,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各塆上门剃头,即使农忙季节,也是如此。对村民来说,既便宜又方便,大人剃个头一块钱,儿童只需五角。他到各塆偶尔也有间隔得久一些。记得有几次,父亲边吃饭,边念叨,瘦子怎么还不来剃头?该不会病了吧?

瘦子哥每次来我家,一跨进院门,就听到他的喊声,“焕叔——焕叔——,屋里有人吗?”父亲连忙应声,拉开大门,并从堂屋方桌边端来一条长凳,放在大门口光线充足的地方坐定。

夏天的中午,太阳晒得院子地面起烟。瘦子哥打个大赤脚,裤脚卷得老高,一直卷到大腿根部,像要下河捉鱼似的。他那两只瘦脚管儿,跟他的身板儿一样,骨多肉少,皮肤黑得发亮,小腿上稀疏的汗毛黑而长,静脉血管凸出皮表,弯弯曲曲,像黑土地上一条条扭动的蚯蚓。

这时,瘦子哥放下剃头箱,取出带有一股汗味的黑长布,抖开,扑打几下,围到父亲脖子上,然后拿出那块油腻发亮的镗刀布往大门栓上一挂,再从木箱子里拿出剃刀、长剪、细梳等工具,就开始给父亲剃头了。

我端个小板凳,坐在门槛边,好奇的看。瘦子哥站在父亲背后,左手轻扶父亲的头,右手握着老式的手动推剪,虽然没有电动推剪那么舒适流畅,但在他娴熟的动作之下,发出咔嚓——咔嚓——有节奏的声响,一撮一撮的头发应声截断,纷纷撒落下来,不一会儿,平板短发就完成了。

父亲用脸盆打来热水,又找来一块肥皂放在门槛上,瘦子哥开始给父亲洗头、刮胡子、修脸、掏耳朵。父亲侧着头,当细长的耳扒伸入耳道内,探来探去,轻轻刮动时,父亲微眯双眼,嘴角随着瘦子哥手中耳扒的拨弄,一翘一翘的,我仿佛体会到它带给父亲的那种痒痒的、酥麻的,甚至还有点儿微疼的感觉,一定奇妙无比。

瘦子哥终于扒出一块耳垢,小心翼翼的用手板心接住,“你看,好代(大)一坨!”他把手伸过来,给父亲看,仿佛终于消灭了一个顽固的敌人,满心成就感。剃完头,父亲站起身,揉了揉耳朵,好像整个人一下子清爽了许多,听觉也似乎灵敏了不少。

瘦子哥脾气好,待人非常宽容,无论老少都合得来。那时候大部分小孩儿是不愿意剃头的,一是怕疼,二是怕痒。印象最深的是塆里梅婶的儿子“细毛”,调皮不听话。只要看见瘦子哥来了,就像见到鬼子进村,四处躲逃。有一次,“细毛”不愿意剃头,被梅婶逮住,从床底下拉出来,强行按坐在凳子上。梅婶将他双手捉得死死的,可是“细毛”两只脚悬在长凳底下,一阵胡弹乱踢,而且嚎啕不止,眼水鼻水一起流,滴到胸前围布上,面露一副痛苦伤心样。瘦子哥依然耐心的边哄边剃。梅婶则一心使劲搂紧,生怕一松手,“细毛”就跑了。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瘦子哥给我剃头,推剪忘了抹油,时不时夹了我的头发,疼得我动来动去,越动,瘦子哥就越使劲把我的头往下按,按得我下巴都顶到锁骨了,一截一截的头发桩子掉到颈里,扎得难受。我把手伸到脖子后面一阵狂抓骚扰,搞得瘦子哥无从下剪。他为了顺利理发,不知不觉加大暗劲,按住我的头,挡住我的手,让我实在受不了,此时,我趁他不留意,悄悄揪准他小腿直胫骨处几根汗毛,猛地用力一拔,疼得他嗷嗷直叫:“哎哟喂——,哎哟喂——,莫装邪!莫装邪!”看着他的脚一弹一弹的,像抽筋一样,我埋头偷笑,但他并不生气,依然继续给我剃头。

瘦子哥上门剃头年复一年,什么时间跑哪个塆,哪些人要剃头,他心中都有一本账。他还可以赊账,不少人家平时钱不就手,就到年底统一结账。每到过年前,人们都要剃头过年,他就趁这个时间,一边上门剪头,一边收账。村民都很规矩诚信,欠多少给多少,他也大方,少算个把头钱,从不计较。这让瘦子哥在村民的口碑中赢得了很好的名声和人缘。在塆上剃头,遇到饭熟时,不管到了哪一家,人们都会留他吃饭,但他从不。

然而,由于时代的发展,特别是乡镇发廊的兴起,他的手艺与理发工具都跟不上形势,显得十分“老土”。加上村里一些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他(她)们追求个性与时髦,瘦子哥的客源也就只剩下老年人。况且自己年纪大了,人老眼花,上门剃头也就逐渐少了。至于他何年放下了手中的推剪,村中没有多少人留意。只是在后来,我回老家过年,与母亲聊天,才得知瘦子哥已过世十多年。

回首过往,这段逝去的岁月,如同溅起的水花,静静地涤荡着陈旧泛黄的思绪。

儿时细碎的光阴里,曾经的物与事,如今已渐渐离我而去,那些途经生命的过往,虽无重来,却扎根心底,默默化成一段永远抹不掉的记忆,让我久久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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