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兴发
艾村的宗祠仿明清建筑,飞檐斜阁,透着古朴与庄严,比周边村的都精致,只是造价超了预期,短缺了二十来万。
为了填补空缺,几个大佬们决定在腊月十八举行庆典仪式,并在仪式上再次发起募捐。
消息一出,村里众说不一,有言好的,有说丑的。总之,艾贵生是牢骚满腹,他抱怨那些大佬们贪图虚荣,临时改变了宗祠设计,碾压了多数人的初衷和信任。他耽心庆典能否如期举行,置疑募捐是否成功,甚至希望活动以失败告终。
动工前,村里多次开会讨论过宗祠的结构、规模、预算等问题。期间,单是捐款标准就更改了三次,先是说每个男丁捐一千,接着说每个男丁要捐一千五,最终说每个男丁必须捐两千。有人质问管事者,可还有变?答说,没有。众人哄笑。贵生家已为宗祠建设摊派了六千,父亲、他、他儿子每个男丁两千。贵生今年四十来岁,孩子快大了,父母快老了,家庭负担开始变重了。他把几亩田地撂给父母打理,自己凭一把泥刀和力气在外打工,一年辛辛苦苦下来也只能积攒三五万。这个数在当下,在一个六口之家并不显宽裕。
艾村百来户人家,像贵生这样的家庭少说也有三五十户。
腊月十五前后,在外打工的人闻信纷纷归来。
庆典如期举行,艾氏宗祠里里外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两个管事的,一个致辞,一个作募捐动员。致辞的突出宗亲族情,讲得声情并茂,打动人心。动员的紧扣主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提了一句光中叔的事,讲话内容极具鼓动性,讲完后赢得阵阵掌声。
有人说:“祠堂名为村里的文化活动中心,实为我们艾姓的宗族祠堂。”
有人说:“建宗祠是村里的大事,是艾氏家族的喜事。”
有人说:“不捐是态度,捐多捐少是能力。总不能像死鬼光中一样一毛不拔,留个笑话吧。”
人群里一阵哄堂大笑。
贵生突然想起光中叔的事。那年,光中叔突然暴病去世,他女婿来村料理后事,按照风俗披麻戴孝地跪请轿夫,一连跪了七八家,竟无一人答应。后来,有人道出实情,劝他女婿不要再在本村徒劳跪请,干脆到市场上去请轿夫。原来,村里在上次修宗祠时,全村募捐,唯独光中叔以脚下无男丁为由拒绝捐款。管事的做他工作,说,你是女儿户,你两个女儿不出钱无人见怪,可你是男丁,是艾家子孙,理应遵守族规讲宗情,按份出钱。可是,光中叔犟如牛,工作做不通,最终分文未予。为此,大家鄙弃他,商定日后他死了也不给他抬棺。
时隔三十余年,还有人拿来说事,贵生认为不该。
祠堂内,摆放着两张条桌,桌上搭盖了红丝绸,桌旁有四人,这四人是为接受捐款安排的:一人收钱、一人记账、一人唱收、一人鸣锣。后两人比较鲜见,据现场介绍:凡五百及以上者唱收人高唱一声,“某某捐赠了多少”。五百以下者只记账不唱收,若捐一千则唱收一遍鸣锣一声,二千则唱收二遍鸣锣两声,以此类推。
听后,人群里一片沸腾。
募捐按辈分或年纪大小进行,或现金或微信转账,形式灵活。
不知谁策划了这一唱一鸣,效果真的很好,它如同魔咒一样冲击着捐献者的理智。捐献现场如火如荼,三千、五千的比比皆是。还有几个爱出风头的小老板、小包工头直接捐了一万,压过了前面三十多人,愣是把活动推向了高潮。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人鼓掌,有人呐喊:“礼无足数,量力而行。”
唱收和鸣锣声连续不断。贵生站在人群中特别紧张,不知不觉手心沁出汗来。
轮到他上前,他被几个发小推搡着,竟鬼使神差地捐了一千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向人借钱,怎么就捐了一千五,比预备的整整多了一千,但他知道自己和几个发小捐的一样多。他和几个发小的名字也被唱了,同时还伴有敲锣声。
一瞬间,他在人群中有些飘飘然,就像凯旋归来的战士。但旋即,他就有些后悔,有些自责和内疚了,因为他答应家人只捐五百的。
募捐结束,贵生依稀听得,这次全村共捐了二十四万六千五。
这个结果,既出乎意料之外又仿佛在意料之中,大伙高兴着。
宴席上,管事者频频举杯,劝请大家开怀畅饮。
贵生本不怎么喝酒,但这次似乎很高兴,一个劲地邀请同桌饮酒,还主动离桌向长者敬酒。觥筹交错中,他唯恐自己不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