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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需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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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3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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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原和渔父

汨罗江畔,屈子行吟,渔父问答,中华文明的经典片段。

屈原一心为国为民,颇合经世济人的儒家传承。而渔父鼓枻而去,亦颇合道家的潇洒风范。两人的对话,实质上即是儒道思想的碰撞,又是人生取舍的重大思考。

儒和道,是中国文人的精神世界。中国文人,以儒为宗旨。儒家强调入世,强调治国平天下,正是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多少中国文人抛头颅洒热血,为国家、民族贡献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当然,治国平天下是儒者的理想,但并不是谁都有机会的,只有拥有着权力的人,也就是发达的人,才会有这机会,所谓“达则兼济天下”。然而,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当人邂逅不如意时,该怎么办?我没有权力,再修身齐家,也治不了国平不了天下,儒家指引不了我了,怎么办?这时候,道家会告诉人们,个人的生命和天地之大万物之永恒相比有如沧海一粟,功名利禄更是如腐鼠一般不值得追求,天地之间,只有自由而无拘无束的生命存在,才是真正唯一有意义的。功业富贵,修齐治平,都是虚无。烦恼困顿,万般不顺,那更是过眼云烟。所以,不管面对什么艰难困苦,只要生命存在,其他一切都可以抛弃,庶几可以得自由矣,这就是“穷则独善其身”。

相对而言,道家的思想确实消极。但要辩证的看,道家的消极,也有他的道理和好处。如果没有道家的消极洒脱,一个人总是孜孜以功业为念,很容易走入另一个极端——为谋取发达而不择手段。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不乏其人的,甚至还形成了一个学派——法家。法家当然有其积极意义,但其权谋之术,厚黑之学,无论如何都是不登大雅之堂,是劣币驱逐良币的不宜之举。恶推动社会发展,我无意于贬低法家,但让一个善良的儒家君子,来践行法家之权术,简直要性格分裂了。所以,很多时候,富有报国为民之志的儒士,面对无奈的现实,是郁郁不得志的。这时候,道家的退隐,好歹能让他们能有个自己的精神家园。向死而生,在一个人受到重大挫折时,道家思想能开拓他的眼界,减轻他的痛苦,甚至可以说能让他获得新生。于是,达儒穷道,或者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是中国古代文人的标配。

屈原是中国文人,当然也有这样的情怀,所以他遇到了渔父。但是,屈原就是屈原,是中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屈子。当渔父说道淈泥扬波、哺糟啜醨时,我们可以想见屈原的冷笑。姑且不论渔父语意中所含的与世浮沉同流合污之意是否令屈子不屑,仅仅理解为道家的順世而为可得养生,亦不会为屈子所取。屈原不是法家人物,不是政治家,政治家可以妥协,可以权变,可以与世浮沉同流合污,可以以种种不讲信义的手段驰骋于楚国的官场,甚至可以纵横捭阖无所不用其极。再次强调,我不是说政治家不好,甚至可以说,屈原如果是个政治家也许可能更有利于楚国,但屈原的清高品性本就和政治家的逐利本性格格不入。他爱国,但他不会为了爱国而去骗人,所以他不屑与小人同流合污,这是他的选择,是他高洁志趣的必然结果。屈原也不会遗世独立,逍遥江海。不是吗?“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注意这两个“必”字,这是屈原掷地有声的抗击宣言,他是不会和世间的污浊共立于世的,他的存在,就是要扫除世间所有的污浊!他是永远的嫉恶如仇的战斗者,战斗者可以失败,可以毁灭,但不会放弃。我想,千年以后,海明威笔下那个大海边的老人,肯定会和屈原惺惺相惜的。所以,他只有选择死亡。在屈原的《离骚》中,表达的更为明显。屈原有着对国家人民的不舍,有着对生命的眷念,但是,只要这个社会上还有着不公和小人,还有着黑暗和污浊,他就要上天入地的求索,就要不屈不挠的战斗。当他无能为力无法再战时,他还是不会妥协,不会退隐,只会以生命的放弃做最后一次的抗争。

屈子在自己的努力成为泡影,家国就要覆灭,自己的人生信仰就要坍塌的时候,行吟泽畔,遇到了渔父。他们的对话实际上是他自己在与自己对话,他的儒学信仰,与他的道家传承,在汨罗江畔的对话。通过对话,他发布了一个真正爱国爱民者的最强的战斗宣言。如果说,爱国爱民,侠之大者,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大侠,一个永远在用生命进行战斗的大侠,一个宁死也不与世妥协的大侠。他的死亡,可以说比后世的项羽更加壮烈。所以,人们才争相怀念他,争相去救他,以致形成赛龙舟吃粽子的习俗。

无独有偶。数百年之前,孔子面对道家的隐士,同样有着一场对话。孔子像隐士一样知道自己的志向无法在当世实现,但在面对道家隐士的诘难时,他作出了“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儒家标杆。我努力,哪怕不能成功,都决不放弃。当然,孔子的大智慧没有让他钻牛角尖,晚年的他放弃了政治从事了教育,自己不能改变社会,就著书立说培养学生改变社会,让自己的政治追求获得了部分成功。说部分,是因为后来的儒家虽然肇始于孔子,但实际上已不是完全等同于孔子,作为统治思想的儒家学说,也不是完全和孔子思想一致了。数百年以后,面对同样受尽屈辱壮志难伸的困境,司马迁又做出了新的选择。他没有选择如屈原般壮烈的死,也没有选择如渔父般逍遥的生,而是选择了苟活,选择了勇敢的生,将自己的生命凝结在了一部作品上。死易生难,对司马迁而言,其实在他受到腐刑时,他已经死了,所以他不再有任何顾忌,不再有任何的妥协,而是秉笔直书,史实成为唯一的标准。当他完成中国史学上最著名的那部煌煌巨著,把书完成献给汉武帝时,他已经做好了被杀的准备。他是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了兼济天下的抱负。可以说,孔子的变、司马迁的生和屈原的死,本质上都是一种抗争的方式。

在历史的长河中,孔子、屈原和司马迁毕竟是凤毛麟角,更多的文人,在失意面前还是选择了逍遥桃源,独善其身,成了渔父。无人责怪他们,但是,屈原告诉我们,这个社会上,面对失意,决不会都如渔父般只有自身的逍遥,而会有壮烈的死,会有勇敢的生,会有睿智的变。

所幸的是,历史是公允的,黑暗势力只能横行于一时,人性的光辉终将辉煌于万世。屈原的选择,不但彪炳史册,而且引领着后来的读书人,在生与死、名利和尊严等等的选择中,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而行吟泽畔的屈子和渔父的这篇对话,更是让后人时时玩味,世世警醒。

附:七律屈子行吟

屈子行吟泽水畔,彷徨无计救家园。

痛心故国烽烟起,哀叹生民稼穑艰。

附势趋炎非所愿,扬波啜醴更何堪。

渔歌一曲濯沧浪,甘赴清流以正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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