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寺虽是扬州名胜,但由于靠近更为著名的瘦西湖,还未观览,就打上了二流的烙印。之所以游大明寺,是阴差阳错,本没抱太多期待。
走进大明寺,寺庙嘛,循例是金刚殿,大雄宝殿,虽说是寺庙的主体建筑,但我们只简略看了看。在大雄宝殿的东方矗立的一座高塔吸引了我们的眼球,于是就自然走向了东方。走过一扇小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游人如织的大广场。广场的南面是财神殿和钟鼓楼,正面就是宝塔了,学名栖灵塔。一般宝塔七层,这里的宝塔却是九层,据说是隋文帝所建,后来隋炀帝要尽孝心到宝塔参拜,可惜在途中就身死国灭了。隋炀帝是一个争议人物,既雄才伟略又穷兵黩武,功绩和荼毒并存,是中国历史上一个独特的存在。一般说来,民间更倾向于负面抨击,而专家们则倾向于正向评判。不过,他做了很多大事,甚至用尽民力拉纤到了扬州,却没能完成参拜这座宝塔的小小心愿,也算冥冥中的天意吧。也许,连他的父亲都不愿保佑他。当然了,真正的宝塔已经被毁,这里是后来修建的,但并不妨碍它成为扬州的地标式建筑。走进宝塔,赫然写着登塔收费,塔身又安装着电梯,大为扫兴,也就没了登塔的兴致。
栖灵塔旁边是戒坛,是和尚们受戒之所。和尚受戒是大事,极富宗教仪式感,足见戒坛的重要。戒坛是四方形的大台子,在大殿中央,周围是观礼席,倒是有点类似现代演唱会的舞台。不过,戒坛四周四尊面目狰狞的怒目金刚,令人凛然自危,不寒而栗。在佛教看来,人的罪恶来自人的欲望,我们要用金刚怒目审视自己的欲望,视欲望为恶为仇,才是受戒的根本意义。当然,随着修行的不同,守戒的种类也不同,其实就是人对自己欲望的抑制程度不一样。所以,佛教中有人提倡苦行,就是将欲望压到极致。我相信,看着这四尊面目狰狞的金刚,任何受戒的人,都会从内心深处感到恐惧,从而守身持戒,不敢妄为。戒坛旁边是一个茶吧,是游人休憩场所,茶吧门口三个小杌,是供人抄经之所。当你盘膝坐下,一笔一划认真抄写着经文,确实可以放下一切。这时候,理解不理解经文已不重要,但得心底的宁静,便是抄经的功德。这时候,我们已经发现,就凭着这个戒台,大明寺已是值得一游的了。
从戒坛沿广场北边的路回头,是宏佛寺,供奉着一尊巨大的卧佛。再往前走,是一个长廊,长廊上记录着修建寺庙的功德,实际上就是捐助人名单。长廊右侧是小花园,花园边是一湾小湖。大明寺的小湖是很有特色的,分成两半,一大一小,命名为日湖月湖,颇有台湾日月潭之妙。湖边有高台,台上有亭,站在亭子里,虽说不算太高,但已足以畅望湖水了。碧波荡漾,游船缓缓驶过,湖边有生机盎然的绿色,有争奇斗艳的百花,有婉转啁啾的鸟鸣,正是满园春色,美不胜收。有的寺庙会有土地,但多为僧人自力更生种植粮食之所,像这样纯粹花园的,并不多见。满眼春光,是不是让入定的僧人们也会含着春意?但我想,深山藏古寺,出家之人远遁深山,固然有离世避尘之原因,未必没有借助自然之美、造化之工,提高自己的审美,从而提高自己的修为的原因吧。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在寺庙中建成蓬勃生机的满园春色图呢?
长廊左边上山,就是鉴真纪念堂。鉴真曾任大明寺主持,大明寺也因鉴真而闻名,故而这座纪念堂也是大明寺的一个重要建筑,据传是梁思成设计建造。但导游说,该纪念堂仿制了鉴真在日本居所的式样,我想,思成大师不会照搬了一座日式建筑吧?以前学到历史,讲到中外交流,必有两位佛教大师,一个是玄奘西行求法,第二个是鉴真东渡传法。虽说两者都是中外交流的佳话,但私下里总以为,玄奘是把人家的学过来,当然有利于我们的发展;而鉴真是把我们的送过去,有什么值得歌颂的。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这种私念,和鉴真大师弘法的大志相比,境界有如壤天了。鉴真纪念堂里,周边是鉴真东渡的故事画面,中间是鉴真的塑像。看了鉴真的故事,才真正对这位大师肃然起敬。鉴真从扬州出海,遇到风浪,竟然被吹到了海南,而此时他的徒弟死了,他的眼睛瞎了,种种挫折之下,人都会放弃了,但大师就是大师,弘法之志矢志不渝,最终乘坐日本遣唐使的船到了日本。他坐的船是先行船只,第二艘是遣唐使的正船,船队还是遇到了风浪,正使的船不知吹哪去了,但奇迹出现了,大师的船居然没受一点影响,顺利到了日本。也许,冥冥中有佛祖的庇佑吧。鉴真在日本时,不但弘法,还精通医术,所以在日本惠及众生,僧俗两界都视之为神,地位极高。举一个例子,日本侵略中国的时候,只要是鉴真所在的大明寺周围,日军是不进行轰炸或射击的。鉴真所传的佛家教派是密教,总会让我想到武侠小说。一笑。看外鉴真的故事后,再瞻仰大师的塑像,那空洞的眼睛中俨然出现了坚定的目光,一个普普通通的姿势,却让人感到了坚定不移的力量。有了这种力量,又有什么不能完成呢?宗教可以离世,但大智大勇的精神,却是入世的良药。
继续上山,来到了欧阳修建筑群。首先是欧公祠,是正祠,正中没有雕塑,而是一个画像。奇怪的是,无论你在哪个角度看文忠公,他的眼睛总会盯着你看。好像天安门城楼上的毛泽东像也是如此。中国艺术家们的巧夺天工,真令人匪夷所思。前面是谷林堂,是文忠公平时休憩之所。再前面是平山堂,是文忠公办公之所。平山堂是欧阳修任扬州刺史时建造,建造时房子只在半山腰,但向南眺望一马平川,能一直看到长江,乃至隔江的金山。从房屋所在看金山,山与屋齐,所以起名平山堂。平山堂的魅力就在于此。但是,随着城市建设的发展,中间隔了不少高楼大厦,现在的平山堂已经看不到金山了,只能看到近处的高楼。记得以前游览沧浪亭时,也有导游讲过,以前登沧浪亭远眺苏州城南,沃野千里农田一片,视野开阔风景极佳,后来建设了高楼大厦,浪沧亭再无意趣了。这样的变迁数不胜数,也是城市发展的无奈了。欧阳文忠公当年曾和同僚们在平山堂饮酒赋诗,舞姬传花,眼底江山,何等的风流雅韵,但不知道若文忠公再来此地,面对着现在的钢筋混凝土,是否还能诗兴大发。平山堂最有名的是堂内一块牌匾“风流宛在”,其中“流”上的一点到了“在”字上,导游讲是百姓喜欢欧阳修,希望欧阳修能留在扬州,不要流动,所以这样写。但我记得以前看过一个解释,是说希望一个人能够风流少一点,实在多一点,我觉得这样的解释更到位,也更有哲理。中国文字的特色,有时有意识的通过汉字的变化,虽是错字,但更回味无穷。
从平山堂向西下山,就是乾隆碑刻。风景绝佳的景区,皇帝碑刻几乎成了标配,特别是乾隆。当然了,乾隆自称十全,对自己的诗才和书法是相当自信的,又有谁敢说皇帝不行,他要写,下面的人就刻碑呗。碑刻再往下,是第五泉,不知怎么评的,反正现在泉水已经枯竭。旁边是船厅,就是水中建成的一个厅子,造型像船。这就到了山脚下。
我们没有从正门出景区,而是从最北边出去的。从北门出去,到了鉴真学院。那肯定是个佛学院了。其实,我一直想看看现代的和尚们是如何培养的,很想看看这些方外学子们的世界,但也许是因为周末的缘故,学院都关着,什么也看不到,有些遗憾。再往北,是鉴真图书馆。图书馆开着,但我们没有借书证,不让进。和管理人员了解下,这里有很多佛教的书,当然为了吸引普通市民,也有很多正常文学社科生活之类的书籍,多是附近居民来看。图书馆规格很高,扬州大讲堂就设在里面,很多知名学者都来此讲过学。图书馆周围一圈回廊,有很多佛教偈语、故事等等,细细品读,心情逐渐平静。最可爱的是庭院里,有很多石头小和尚的雕像,有念经打坐的,有嬉戏玩耍的,有躺卧睡觉的,神态各异而又憨态可掬。小和尚也是人,也有着自己的童真和顽劣,当然随着修为的提升,逐渐成为大德高僧,和尚如此,世人又何尝不是这样,由小儿的无拘无束到成熟后的克己复礼,想来也颇令人唏嘘。人的成熟,意味着童真的失去,意味着不苟言笑,这究竟是对还是错?其实,宗教何尝不是寻求真正的自我,克服一切欲望,克服一切外在的纷扰,留下的是最原始最本真的喜怒哀乐,这就是宗教的智慧。
宗教,能够令人宁静,能够启人向善,能够赋人大智大勇。我不是佛教徒,但每次游览寺庙时,看到宁静安详的佛像,微言大义的偈语,总会感到沉静,感到触动。在大明寺,在鉴真图书馆,又是一次宗教的洗礼。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其实并不需要与和尚交谈,我们不需要影响大师们的清修,在宗教的氛围中沉醉心灵,就已经超然物外了。大明寺虽没有瘦西湖的风光,但给了人宁定,给了人心灵的休憩,是那些盛名之下的景点所不能给与的。所以,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