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幸福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诗经 周南 汉广》

一、

刚上中学，新学校，新桌椅，新老师，新同学，一切都是新的。为了让同学们相互熟悉，学校让孩子们自己准备一台文娱晚会，于龙不知为何被选中表演相声。初生牛犊不怕虎，于龙感到受到了重用，从内心感到高兴，兴高采烈地开始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乐极生悲，调皮的板凳和主人一起跳起舞来，却使得我们的主人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惹起了满堂大笑。于龙无奈地重新坐定，解嘲似的对身边同学说：“我够幽默吧。”身边同学没听清，“啊”的一声。于龙更感到无奈，又大声地说了一遍，那同学只顾着笑，还是没听清。于龙觉得自己的自我解嘲失败了，气呼呼地坐着，干脆不说话了。这时，身后却传来“噗嗤”的笑声。于龙转头一看，是一个清秀的女生，齐耳短发，皮肤白皙，素雅的圆脸上满含着笑意。她看到于龙转过了头，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于龙赶紧正襟危坐，但那明丽可人的笑容却深深地印入了脑海。“她叫什么名字？”于龙心里暗想，却不敢去问。

时间长了，于龙知道了那个女孩名字叫做冰儿，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也是自己的班长。于龙虽然对她很有好感，但懵懂少年，男女生之间天然的鸿沟使他不敢、也不愿进一步交往。

初二，老师别出心裁地在每节课前留几分钟，让学生们自己上台演讲，借以锻炼孩子们的说和写的能力。轮到冰儿演讲时，于龙惊呆了——吐词清晰，神态自若，尤其演讲中随口而出的那些伟大的名字：狄更斯、巴尔扎克、雨果……在于龙看来，那完全不是一个普通学生的演讲，那是演讲大师的示范，是他自已永远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标。于龙真正感到了自己的浅薄和冰儿的博学，他对冰儿陷入了深深的崇敬，并决定以此为目标，认真学习，能够赶上冰儿。

出于腼腆的天性，于龙还是不愿意和冰儿说话，但是，每天上学到学校时，他总不自觉地找到冰儿的自行车，把自己的车停在旁边；看不到冰儿的车时，他就会习惯性地把车停在冰儿喜欢停车的地方。为什么，他不知道，也许，他是希望放学拿车时能够和冰儿近一点吧。上课或者下课时，他总会有意无意地看着冰儿，看她是如何学习的，看她眉头是皱着还是展开，这成为他最高兴的娱乐项目。可惜的是，冰儿并没有关注到他，遇到他只是淡淡地打一个招呼，然而，这已经足够令他高兴一整天。

二、

初三，他们的老师更进一步，尝试着让学生们自己上课，以此锻炼学生的胆量和说写能力。自以为自己够风趣幽默的于龙，主动向老师请缨上了一节课。“看似简单却艰辛”，上课了，于龙站在讲台上，手足无措，眼睛都不知往哪看。无意中，他的目光扫过冰儿的眼睛，看到她眼中鼓励的目光，心情稍稍平复。但是，由于没有经验，他精心准备的讲稿，自以为可以对付一节课的讲稿，不到十分钟就被他急匆匆地读完了，剩下的时间，他头脑中一片空白，受刑般呆呆地站在讲台上。在顿了一段时间后，冰儿走上了讲台，对全班同学说：“今天是个特殊的课程，于龙同学给了我们精彩的讲课，为了表达我们对他的谢意，我建议，从现在开始，我们举行联欢会，用我们的歌声感谢于龙同学，大家说好吗？”热烈的掌声响起，于龙感激地对冰儿点了点头，把余下的时间交给了冰儿。

下课了，于龙知道自己失败了，垂头丧气地在教室外踱着步，伤心、后悔、沮丧，一齐涌上心头。他痛恨自己，没有本领干嘛主动请缨，让自己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糗事。就在自怨自艾的时候，他听到“哎”的招呼声。抬头一看，或许是路过，冰儿正朝自己走来，在向自己打招呼。他笑了笑以作回应，准备走开。冰儿叫住了他：“你课真的上得不错，就是紧张了些，时间没控制住。其实，你的口才真的很好的。”于龙惊奇地看着冰儿，一双真诚的，满含着鼓励和期盼的眼睛在看着他。顿时，一股暖流流入心田，于龙感觉好受多了。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谢意，只是简单地说了句“谢谢”，便走开了。但是，他从内心里永远记住了这个名字——冰儿。

放学时，或许是碰巧，于龙在拿自行车时碰到了冰儿。冰儿叫住了他：“我知道你很聪明，我昨天看到电视上有一个脑筋急转弯，考考你。”于龙听到如此悦耳的声音，根本没反应，下意识地说：“好啊。”“一袋黄豆和一袋红豆放到大锅里一起炒，刚倒进去，它们自动分开了，请问是怎么回事？”于龙的脑袋浑浑噩噩，根本不知道冰儿在说什么，愣在当地。冰儿笑了，“这题目我也不会，你回去想想，看能不能想出来。”

回家后，于龙左思右想，想破脑袋也没弄明白。第二天上学，冰儿的一个好友若有意若无意，在于龙面前提到了这个题目和答案。于龙兴奋地在放学后等到冰儿，告诉她：“我知道为什么了，原来两袋豆子都只有一颗。”冰儿笑了，对他说：“你真聪明。”孩子的头脑真的很单纯，于龙忘记了自己的失败，洋洋自得地在冰儿面前吹起了牛。冰儿没有说什么，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

三、

初中三年倏忽即过，于龙上了高中，冰儿上了中专。于龙朦胧中有了一种失落，又说不清道不明。冰儿的身影在他脑中模糊又清晰，但他也没有多想。高中三年，他疯狂地让自己沉醉于古典诗词的缠绵和幽怨中，借这杯美酒浇洒自己心中不可言说的块垒。“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于龙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只是由衷地感到孤单寂寞，便将心绪敷衍成文，自得其乐。朦胧中，于龙想到了冰儿，觉得世界上似乎只有冰儿才关心自己，才理解自己，就将文章寄给了冰儿。

“冰儿，你好吗？

转眼间毕业已经很长时间了，说实话经常会想起以前的同学，也经常会想到你。我们学习挺紧张的，你们中专学习应该相对轻松吧？

学习生活真是枯燥乏味，不过，我知道，读书很重要，所以我会认真读下去。你的知识面太丰富了，我有一个目标，就是能够赶上你，不要在你的面前表现得很浅薄。

你喜欢诗歌吗，我现在疯狂地喜欢上了古典诗歌。在诗歌的海洋里，我感受到了真、善、美。‘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免惆怅是轻狂’，想到见不到你们这些同学，真有点惆怅乃至轻狂的想法。‘人面桃花相映红’，你们学校有美丽的桃花吗？想到你在美丽的桃花旁边，我头脑中就会浮现这样的画面，那画面太美了。‘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明月寄相思，看到明月，我就会想到像你一样的同学，不知道你们是否也在明月之下，思念着亲人和朋友。

热切地等待着你的回信。”

于龙在焦躁、不安和热望中等待着冰儿的回信。他渴望着冰儿能如同记忆中那样给自己一个含笑的眼神，一句亲切的话语，一片哪怕轻微的关心。终于，几天以后，冰儿的回信来了。信很简单，寥寥数语：

“我们学习也很忙。我也想念着以前的同学，希望有机会能见面。你喜欢古典诗歌，很好，但你已经走火入魔了。高中的学业很紧张，由不得你胡思乱想。你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

一记沉重的打击。于龙失望了，知道冰儿和自己存在着距离。这也难怪，冰儿太好了，是高高在上的仙女，而自己，只是个凡夫俗子。自己只能对她仰望。再说了，冰儿说得很有道理，自己确实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不能胡思乱想。

四、

于龙试图把精力放在学习上，但是，不知为何，冰儿的影子就在他脑中盘旋，挥之不去。他不敢再写信给冰儿，怕打扰冰儿的学习和生活。时间一天天过去，于龙对冰儿的思念有增无减，久之弥笃。冰儿的温婉宽和和她那脱俗的古典美欲拂还来，几乎出现在于龙阅读的每一首诗歌、每一篇文章中。于龙的每一次创作都是《致冰儿》，每一次感悟都是对冰儿的思念，每一次体会都是对冰儿的情思。更为滑稽的是，无论遇到哪个女孩，他都不自觉地将其和冰儿进行对比，又总能发现某种不足。“冰儿，冰儿，你为何如此完美，你真的无人可及，无可挑剔吗？”就在对冰儿的思念中，于龙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高中三年。

于龙上了大学，冰儿也读到了中专的最后一年，到了找工作的时候。于龙告诉了冰儿自己新的地址，并且询问冰儿工作找得怎样，冰儿不置可否地告诉他，正在努力中。于龙见冰儿不肯说，就转而问冰儿的闺蜜，同为同学的周君。周君大为惊奇：“你不知道？冰儿工作早落实了，她爸是高级干部，早把她工作安排在最好的单位了。”“啊，冰儿是高干子女？”“对啊，我班仅有的高干子女，你都不知道？”

于龙彻底懵了。他自己出身贫寒，对高干子女有一种天生的敌意，总认为高干子女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终日只知吃喝玩乐，没有一点真本事的。可是冰儿……可能吗？一个娇小姐会有这样的学识，会有这样的温柔，会有这样的亲切可人？良久，他知道周君不会说谎，长叹了一口气。也许距离就在这里，毕竟不属于一个世界，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唉，梁园虽好，不可久居，世事难料，天意难违，造化弄人，人何以堪？“侯门一去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种无奈和悲哀，不是古已有之吗？

于龙彻底将自己关进了象牙塔中。他不再思念冰儿，专心于知识和学术，在图书馆中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在平淡枯燥的日子中，他以哲学的平静审视着物我的一切，以冰冷的逻辑推演着天人的合一，以博大的热情致力于价值的追求，以宗教的超拔凌驾于自身的物欲。面对无法承受的孤独，他每每以“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自励。如斯过了一年又一年，于龙逐渐由一个懵懂少年成长为一个知识丰富、思想深刻的青年，在潜意识内，他一直想象着，冰儿现在是怎么样，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变化。不过，他知道，他和冰儿将是两种不同的人生，不会有任何的交集，尽管冰儿的光辉仍在心头闪耀，但自己注定将走一条没有冰儿的人生道路。没有伤感和遗憾，人生还要继续。

五、

于龙大学毕业了，冰儿也已工作了好几年，两人各自继续着自己的人生之路，虽然相互始终保持着联系，但一直没有再见过面。

一天，一个同学遇到于龙，对他说；“我们同学大多已经工作，有的都工作好几年了，你有没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和消息？”“大多数没有，都好久没见过了。”“为什么不组织同学聚会，大家一起聊聊，也可以把各自联系方式留下，方便以后联系？”“好主意，我来想办法。”于龙立刻打电话给老班长冰儿，请她出面组织，她爽快地答应了。

任何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真正实施起来可能都会很复杂，同学聚会也是如此。要通知同学，联系场地等等繁琐的大事小事，于龙都乐此不疲，因为他可以随时向冰儿请示，和冰儿沟通商量。这是他最乐意干的事。

经过认真的准备，一九九九年正月初四下午，就在曾经共同就读的学校大门口，于龙含笑等待着各位同学。许久不见的冰儿来了，俏丽中增添了一种华贵的神采，柔美中加入了一丝成熟的风韵。于龙看到了那个永远熟悉的身影和面容，不禁心中一动，不自觉地想到了曹植《洛神赋》中那个“柔情绰态，媚于语言”的河洛之神。简单寒暄了几句，于龙对冰儿说；“你先到舞厅吧，这儿风大，我一个人在这等同学们行了。”冰儿迟疑了一下，坚定地说：“我还是陪你一起等同学们吧。”若有意若无意，于龙脑中嗡得一下，想到了当年自己上课，异常尴尬时冰儿的挺身而出，站在自己身边继续余下时间的情景，一种感激和亲密感欻然而出，更有一种淡淡的喜悦感油然而生。

半小时后，同学们都到了舞厅，于龙和冰儿也一起到了舞厅。久违的老同学们重聚在一起，大家依然那么亲切，没有一点生疏感，他们分别回到了自己的朋友圈，诉说着同学之间的思念和情谊。欢聚的时光总是很短暂，时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溜走，不知过了多久，冰儿来到于龙身边，轻声在他耳边说：“我已经留下了同学们的联系方式，咱们去打印通讯录吧，赶在聚会结束前分发给大家。”于龙乍然听到如此亲切和熟悉的声音，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嗯”地一下，站起了身。

两人悄悄地离开舞厅，一路边走边谈，谈了各自目前的生活，还谈了很多对生活的看法和态度。于龙发现，冰儿还是那个冰儿，并没有高干子弟的娇气，不禁欣喜万分。晴空万里，冬日明媚的阳光照到人身上，一股暖洋洋的感觉。于龙感到了安宁、祥和，更在冰儿身边感到了轻松、自如，话题自然而然扯了很远。他向冰儿诉说着自己的孤独，自己的抱负，自己的志向，冰儿笑眯眯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和风送来许多尘封的回忆，白云带走诸多世俗的隔阂，深刻的相互理解中语言只是陪衬，自有一分浓浓的情义长留心间……

六、

大年初四，很多商家尚未开门营业，于龙和冰儿走了很久，也没找到可以打印通讯录的地方。两人相视一笑，冰儿轻声说：“回去吧，看来通讯录今天是打印不了了，别让同学们以为我们失踪了。”于龙答应了，心里却想，要是真的就这样和冰儿一起失踪，那才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享受。回头走了几步，正巧看到一辆出租车，冰儿提议道：“我们打车回去吧。”于龙心头一怔，暗思娇小姐就是娇小姐，是不习惯走路还是不愿意和自己一起散步呢？他直接对冰儿说；“你真是娇小姐，走这么几步路就累了？”冰儿听出了于龙的不满，没解释，说道；“没有啊，那咱们步行回去好了。”于龙很快发现，冰儿每走几步路都要停下来摆弄一下裙子，奇怪地问：“怎么了？”冰儿解释说；“这裙子料子不好，粘在腿上，走路时间长了很不舒服。”于龙明白了冰儿要打车的原因，心里大为歉疚，抱歉地说：“那我们还是打车回去吧？”冰儿笑了：“就几步路了，算了吧。”

两人回到了舞厅，在门口遇到了同学周君，周君用暧昧的眼神看了他俩一眼，说：“干嘛去了，你们两个？”于龙讪讪一笑，倒是冰儿很大方地说：“我们想去打印通讯录，走了很远也没打成。”三人于是在门口又聊了一会。于龙正站在冰儿对面，得以正视冰儿的眼睛，发现冰儿也在正视着自己，眼睛中满含着赞赏和信任。他既感到高兴和得意，又含有一丝丝感激，便没有回避冰儿的目光。一种远胜于语言的目光交流，天地为之动容，山川为之肃立，流水为之停滞，日月为之失色。世间还有什么比青年男女的心灵交流更为感人呢？于龙沉醉在冰儿的赞赏中，感到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并且希望时间能够定格，人生就此停滞，有着冰儿的赞赏的人生，是何其快事！三人谈了不知多久，反正进入舞厅时，聚会已经结束。尽管聚散匆匆，于龙甚至没来得及邀请冰儿共舞一曲，但他没有失望，而是满怀的甜蜜和兴奋。

这次聚会给了于龙莫大的信心。这以后，于龙经常邀请冰儿出来吃饭、唱歌、跳舞，奇怪的是，如果是他只邀请冰儿一人，冰儿总是有事，如果有很多同学一起，冰儿总是爽快地答应。于龙微微感到一丝遗憾，但能看到冰儿，又是满怀的欣喜。终于，他明白，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对冰儿着迷了，但是，身世的巨大差异，冰儿不愿和自己的单独见面，使得他知道自己应该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冰儿，太高贵了，是他只能仰望的目标。

终于，他逐渐疏远了冰儿，重新走进了书籍的世界。他诵读着《金刚经》等佛教经典，在孤独的书桌旁严酷地控制着自己的心魔。面对苍穹，一灯如豆，于龙在自己的笔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话：“我是一名哲学家，我必须以冷酷的哲学方式延续我的生命，我所做的一切都应该无愧于哲学的冷峻。我爱冰儿，这毋庸置疑，但是，应不应该告诉她？这取决于，这份情能不能够给她带来快乐，也就是，取决于，她爱不爱我。如果她爱我，那么大胆追求就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她不爱我，那么我的表白就会带给她纷扰。贪图自己内心的宁静而随便将纷扰转嫁给他人是不对的，更何况，我面对的是冰儿。”他脑中不停的浮现出冰儿赞赏的眼神，又浮现出自己单独邀请冰儿时冰儿的回绝，更有周君告知他冰儿是高干子女时惊奇的神色。“我相信，她不反感我，甚至可以说，她很欣赏我，但这能证明什么呢？欣赏不同于喜欢，更不同于爱。算了，那么高贵的冰儿，不是我的，我心中的波澜是哲学家清修的大忌，与其一搏还不如顺其自然。”“幸福就是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纷扰。我快乐，因为我活着；我幸福，因为我存在。我有爱，爱在心里。如果我的爱不能保证我心灵的安宁，那么，我不会言爱，因为我的爱不会带给我快乐和幸福。”

七、

大半年过去了，转眼间国庆节要到了。这天，于龙正百无聊赖地在家里呆着，“叮铃铃”，电话铃响了。于龙接起了电话：“请问，是谁？”“我是冰儿，你这个国庆打算干什么？”于龙明白了，因为周君已经找过他。这个国庆节，周君和冰儿约好去苏州旅游，因为于龙在苏州上了四年大学，便向他咨询怎么玩比较好。于龙很喜欢苏州，又闲极无聊，再加上也想见见在苏州的大学同学，便也动了游兴。冰儿肯定就此相询。“你们不是打算去苏州么，我还有同学在那边，我马上联系一下，如果他们国庆节都在苏州，我便和你们一起去。否则，我写一个苏州游玩攻略给你，好吗？我呆会给你电话。”“好的，谢谢。”

于龙在苏州的同学国庆期间都在，但他却举棋不定。和冰儿一起赏玩自己钟爱的苏州实在是一次难得的际遇，恐怕自己一生中也只有这一次如此接近冰儿的机会。但是，首先是父母基于经济上的考虑强烈反对，再者，于龙知道冰儿和自己的消费水平不在一个层次上，在她面前显露自己的寒酸终归是一桩不痛快的事；更为重要的是，于龙深知感情失控的危害，也明白自己对冰儿的感情是被控制住的，这几天的共处对自己来说，实在是一次严峻的考验，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出自己动情后，对冰儿愁肠千转、欲呼无声、欲哭无泪的无奈。自已不想陷入感谢的漩涡，就应该甘于孤独，推辞掉这次出行。在迟疑和犹豫中，于龙几次拿起电话，想对冰儿说不去，可颤抖的手就是不能拨号。第二天，冰儿又打电话过来，他还是情不自禁地说道：“我当然去苏州陪你们一起。”冰儿在电话那边显得很高兴，于龙也笑了，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人真是很奇怪，很简单也很复杂，很勇敢也很懦弱，很精明也很无知。一个聪明练达的人有时会对一件小事举棋不定，一个热情豪迈的人有时会对自己的真爱畏首畏尾，这就是感情的魔力吗？于龙一反自己豁达的常态，在犹犹豫豫中踏上了去苏州的征途，并且面对着自己最愿意看到的那个人，却不敢抬起眼睛去看。他只是一遍遍地提醒自己：“记住，不要盯着冰儿看，也不要表现出过分得热情，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八、

到了苏州，于龙和两位女士一起到了他的母校，见到了他的大学同学。于龙回到了母校，见到了当年的学友，不觉回到了自己轻狂的读书时代。“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于龙尽情评说着苏州城的风貌景点和历史人文，尽情评说着自己在苏州的生活和感悟，尽情评说着自己的人生观和对社会、学术、知识的种种看法。孤独的学子回到了学术的天地，茫然地意识回到了精神的家园，于龙放纵着自己，淡忘了一切的一切，有的只是不问对错、不计名利的精神宣泄。猛然间，于龙发觉自己只顾心灵的轻松而淡忘了冰儿两人，在自己高谈阔论时她们只是无聊地坐着，礼节性地笑着，不禁暗骂自己糊涂，于是征求她们两人意见，玩哪儿。果然，女士们更愿意逛街。于龙告别了大学同学，一个人陪着两位女士，在苏州的大街小巷中款款而行。天很晚了，寒风吹来阵阵凉意，于龙并不觉得。周君逛街前加了衣服，冰儿没加，于龙知道后，看着冰儿：“冷吗？”冰儿笑着回答：“不冷，你不也没加衣服吗。”他的心一阵颤动，竟然会为这种无意中的同甘共苦感到由衷的喜悦。女孩逛街似乎就是购物，甚至忽略了苏州的古城风貌，颇让于龙为她们感到惋惜，但看到她们很高兴，也就释然了。华灯璀璨，佳丽婀娜，配上古朴典雅的苏州大街，一幅绝佳的仕女夜游图。于龙感到了喜悦，更感到了心里的满足和宁静。他暗暗想，如果时间能够停滞，他的一生能够定格在此时，那该多好！

晚上回去，于龙睡在了他同学的宿舍，并习惯性的为冰儿安排了学校旁边的小旅馆。旅馆条件很差，甚至没有单独的卫生间，是那种专为穷学生准备的。以前上学时，有同学过来玩，不是住同学宿舍就是住这种旅馆的。周君看到这种旅馆，眉头一皱，说：“没有标准间吗？”于龙一怔：“标准间多贵啊，这种小旅馆挺好的啊。”冰儿用眼色制止了周君，笑着说：“嗯，是挺好的，离学校很近。”

九、

第二天，三人一起去了苏州周庄。冰儿与周君似乎有了默契，处处抢着付账。徜徉于湖光山色，领略于巧夺天工，佳人相伴而又不费分文，应该是任何一个男子做梦都会笑醒的经历吧，但于龙就是高兴不起来。他明白，昨天安排的旅馆唐突了佳人，那不是冰儿习惯住宿的地方。他知道，细心的冰儿肯定和周君说了什么。他感激冰儿，知道冰儿是为自己着想，他也相信冰儿不会因此看低他，但不知为何就是不开心。钱给了他一种自卑感。他鄙视钱，在书斋中寻求人格的高贵并以此为荣，但他明白，在社会上生活，钱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身世地位的差异往往是很多事情成败的关键。他很想腰缠万贯，那样他会安排得很好，但他没有。他只能接受冰儿的好意。他无奈地摇摇头，什么话也没有说。

游玩了一个上午，大家都很尽兴。小桥流水显示了江南的风韵，亭台轩榭诉说着历史的沧桑，江南古镇的一切都那么新奇，向外来的游客们展示着一种不同的生活方式，一种不同的人生境界。当人们厌倦了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厌倦了功名利禄的牵绊，静静地到此地品味小城慢节奏的生活，寻求心灵的寄托和向往，实在是一次难得的享受和体验。“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反”，优美的山水和人文都可以洗去人生的浮尘而领略真心。于龙逐渐淡忘了生活的无奈，只感觉到冰儿的存在。

中午吃饭了，于龙习惯性地点了盒饭。饭菜质量很差，连于龙都觉得难以下咽，更别说两位小姐了。他明白，如果不是自己自作主张，也许冰儿根本不会吃这样的饭菜。看到冰儿微蹙眉头，他的心中感到了一丝酸楚，一丝内疚。他不敢再看冰儿，低下头匆匆吃了点，推辞说饱了，匆匆走出了饭店。这时饭店里传出周君低低地和冰儿说话的声音：“你感冒好些了吗？”冰儿轻声回了句：“没那么快好，不过也不严重，别让于龙知道。”于龙的心里感到了负罪，他不知道，冰儿的感冒和自己订的小旅馆有没有关系，和晚上玩得太晚有没有关系，反正他只知道，自己没有照顾好冰儿，是个不称职的护花者。

下午，三人在周庄小镇中继续闲逛，欣赏着周庄的各式各样的小手工艺品。尽管冰儿一再推却，于龙还是坚持替冰儿拿起了行李包。在拿起行李包的一瞬，于龙发现竟然出乎意料的沉重，心里一惊。他喜爱旅游，也惯经疲累，这时都觉得腿在发软，但他没想到，冰儿一早上提着这么重的行李，和自己走了同样多的路，而且身体还不舒服！于龙感到了冰儿的不简单，一种杂有痛楚、怜惜、钦佩等等的不可名状的复杂感情油然而生。他看着冰儿，冰儿却离他远了些。他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只是轻轻的问了一句：“从未受过这种苦吧？”冰儿微微一笑：“没什么的。”

十、

按照计划，冰儿和周君到了上海，继续旅行，于龙和她们分开了。离开了冰儿，于龙知道自己完了。冰儿逐渐幻化为一个可敬、可爱的形象，在自己身边飘忽，自己只想尽力抱住她，紧紧的，久久的，只到化为一体。他脑中始终浮现着冰儿轻盈的身躯和沉重的行李，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感伤和痛苦。他想大哭，想大吼，想跪倒在冰儿面前，让自己的泪水肆意沾湿她的裙角；他痛恨自己的无能，无法帮助冰儿完成一个舒适的旅行。他想扑上去，抱紧冰儿，然后自己和她一起化为碎片，充盈天地之间；他想拉着冰儿，飞到一叶扁舟上，随风飘荡，任意东西，最终到一个远离世俗，无人打搅的小岛上；他想摆脱一切尘世的俗务，永远静静地陪冰儿走在苏州的长长的小巷里，漫漫长路，脉脉无语；他想和冰儿共同在大草原上策马飞奔，无休无止，直至天边；他想……但是，他又为自己这些亵渎冰儿的想法自责，他在冰儿夺目的光彩下手足无措、黯然神伤，他失去了飞扬的神采和果断的作风，他甚至不知道是怎样送走冰儿的。他不记得，看到冰儿被挤在车上拥挤的人群中，自己是否流了眼泪；他不记得，自己独自回家时，想到了什么；他不知道，迟迟钟鼓初长夜，可为什么很快就耿耿星河欲曙天；他只知道，冰儿一会儿含笑向自己走来，一会儿又含笑离自己而去；他只是在喃喃自语：“冰儿啊，你是上天赐福于我的天使，还是命中注定给我痛苦的恶魔？”

于龙怀着颤抖的心，写下了平生第一封情书：

“冰儿，你知道吗，我在思念你。

还是懵懂少年，当你上课认真听讲时，你可知道，有一双眼睛不是围绕着老师转而是围绕着你转；当你认真做习题时，你可知道，有一颗心为你的眉头紧锁而忧愁，为你的豁然开朗而欢呼……

冰儿，我离开了你，开始了孤独的生活。欢声笑语赶不走寂寞的魔影，灯红酒绿化不开失落的情绪，觥筹交错暖不了凄凉的心胸。是的，我适应了孤独，孤独给了我坚韧的毅力，孤独给了我渊博的学识，孤独给了我深邃的思想，但是，我一次次暗呼：‘我讨厌孤独！’你听到了吗？

我置身于车水马龙的荒原。我埋葬了我的欢乐，躲进了灿烂星空和道德律令组成的象牙塔中。我透视着千奇百怪的人生，超然物外，诗酒度日。是的，我没有忧愁，可有谁知道我对你深深的敬畏和执着的渴求？你是我心中的宓妃！正是因为你，我才笑对尘世的浮华，甘心于卑贱的人生。我知道，我永远得不到你，但你却是我永远的方向！你是我红尘滚滚的归依，风尘碌碌的归宿。当浮躁的我深夜仰望灿烂的星空时，我会发现你的笑容，这足以让我平静；当愤然的我横眉怒对人世的不公时，我会感觉到你沉思的神情，这足以让我安宁。财帛不能动其意，美女不能诱其心，刀斧不能移其志，因为我心中有你，有你那无邪的身影——冰儿……

冰儿，我又见到了你。你仍是那样的雍容华贵，婀娜多姿，我不禁目眩神迷。上天太钟爱你了！见到了你，我却有了一种难言的愁绪。想握住你的手，却怕亵渎了你；想静坐在你身边，却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想永远的看着你，却又淡然的惆怅。时逝如飞，真的，如果上天允许，我愿意用一生的时光，来换取在你身边的一个小时！看着你，我隐隐有一种痛苦。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想了解。我多想对你痛哭涕零，求你留在我身边，但我不敢。你太高贵了，冰儿……

冰儿，我梦见了你。我梦见，在虎丘山上，我向你讲述民工的鲜血染红了千人石，你天真的双眼流出了哀伤的清泪；我向你讲述鱼肠剑的故事并以剑客自诩，你调皮的可爱的不信神色；我梦见，在西子湖头，你陪着我向岳武穆表示深深的敬佩；你和我一起泛舟西湖，我以陶朱公自比，你既得意又羞怯的神情……肯爱千金轻一笑，冰儿，你知道吗，就为了你那羞怯的笑容，我愿付出我一生的所有，这是一个大丈夫顶天立地的誓言！

梦，终究会醒，可是，冰儿，我思念你，你知道吗？”

十一、

我们的故事截然而止。其实，对一个内心充满着爱意的青年来说，有爱就有一切。于龙爱上了冰儿，他是幸福的。冰儿接不接受他的爱情，那与于龙的爱无关。于龙向冰儿示爱了，他的人生不再有遗憾了，至于成功不成功，那不是于龙的事情了。于龙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爱你，不管你爱不爱我，不管你接不接受。如果你不接受，我可以不向你表白，但你不能剥夺我爱你的权力。”是啊，爱就是爱，又何必一定要有爱的结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