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台班

记得以前读过柯灵写过的一篇文章《草台班》，从此就对这种不入大雅之堂，出身草莽，给普通百姓带来艺术享受的一群最基层的文艺工作者们充满了敬意。因为他们自甘雪中送炭，不屑锦上添花。他们没有显赫的名声，表演也许不入方家法眼。但却是给最贫瘠，最需要文化滋润的普通百姓带去了欢乐，而且他们同样经过艰苦的学艺获得一身本领，但只能走街串巷，收入平平甚至有时还食不果腹，是真正了解民间疾苦，知道百姓需要什么文化娱乐的人。

晚上很意外，在散步时发现有一个草台班在大街上表演，有幸全程看了演出。整个班子就两个男性，一辆小货车，就开着这辆车全国流浪，看到哪儿人多就下车演一场。表演场地也很简单，就找个大空地，划一个大圈，圈里面就是演员表演的地方，外面就是观众，什么舞台，座椅都没有。演员因为经常表演，口才很好，风趣幽默，本来跟喜剧相声无关的表演，看了倒似乎有点喜剧的色彩，不时逗得观众捧腹大笑。演员介绍说，他们是河南新野人，说新野是杂技之乡，他们来就是表演杂技的。一大堆灌口之后，说明了来意，就是希望大家看了表演后，能赏几个钱，混口饭吃。这就是典型的以前经常在电视上看到的“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是真觉得，这样说清楚最好，最怕的就是说起来免费，做公益，然后推销跌打损伤的狗皮膏药什么的骗钱行径。

说实话，表演的节目挺精彩，像独轮车、胸口碎大石，火技等等，围观群众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尤其是一些小孩，更是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只知道不停地鼓掌。不少观众都在感慨，说这水平，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绝对值得一看。我承认，这些民间艺人确实水平高超，只是我在很多景区都看过类似的表演，已经不以为奇了。杂技，特别是这种草台班，不会挖空心思考虑编排的新颖性，就这些传统的节目，但都要练得如火纯青也着实不容易。当然，艺人们的插科打诨，让表演在展示精彩的技艺之余，还有了些小品似的喜剧风格，就像鞭技表演，首先是一个演员简单挥几鞭，将鞭子挥的噼啪作响，既是吸引人，也是艺人自己热身。然后就是抽报纸，一个人双手拉着报纸，一个人用鞭子抽，随着噼啪的声音，报纸越来越小，也越来越难，越来越精彩。表演的过程中，拉着报纸的人，还会做出种种害怕甚至掉落报纸的表现，实际上当然是为了逗乐大家。最后是抽香烟，即一个人嘴上叼着一根烟，另一个人用鞭子抽香烟，技术是一方面，叼香烟的人先做出种种害怕逃避的动作，迫不得已叼住香烟后，嘴极力前伸，屁股后翘，造型十分滑稽，让人联想到有的店门口会摆出的屁股翘得老高的迎客小丑造型，观众们也是笑声一片。抽的人刚挥动鞭子，突然叼烟的人往回一缩，溜走了，观众正在奇怪时，发现他找了一个水桶，当帽子用戴在头上，整个头就露出一个嘴巴叼着香烟伸出来，这个滑稽造型，更是让观众大笑不止。其实，谁都知道，他哪是为了保护安全，实际上就是逗乐观众。这正是草台班的精髓——给观众带来是快乐。

演出十分精彩，但坦率说，艺人们收益是得不到保证的。首先他们到某个城市，肯定有车费、食宿等的开支，似乎他们还要在城市宣传，就是开着车用大喇叭在各小区转，这都需要成本。在繁华地段表演，肯定要向有关部门登记申请，不知道要不要花钱，如果有费用，又是成本。关键是，正如他们所说，观众给钱是随意赏的，我也看到有一个观众给了一张百元大钞，艺人简直激动莫名，不停地道谢，显然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理想中的打赏，一般也就五块十块吧，确实正常也是这样的打赏。如果按十元计算，一百个人打赏才一千元，整个观看演出的人，也就一百来个，打赏的估计最多三分之一，所以收入是不高的。他们一天表演一场，收入也就几百元，确实不多。我在想，在景区里做同样表演的艺人们，是不是收入能高一点，如果能到正规的舞台上表演，收入会不会更高，但世界就这样。同样经过长期艰苦的学习，同样一身本领，有人会因为机缘凑巧进入高平台表演从而名利双收，有的就只能在街头卖艺养家糊口。虽说表演没有高下之分，街头卖艺的确实也有不少真正水平高超的艺人，但社会的不公平还是无法避免的，这些街头艺术家就是得不到好的资源，水平再高也没用，只能徒唤奈何。其实，世间又何止这些街头艺术家才会遇到不公平！

我感触最深的，还是艺人们娓娓道来的一个故事。艺人们表演时有动物参演，是一条巨大的蟒蛇。一般的这种动物表演，我都会离得远远的，因为动物毕竟是动物，万一发起疯来，说不定连饲养员都咬，更别提顾客了。所以，艺人在表演之前，也会一再提醒安全，让观众站到圈圈之外。在湖北岳阳，尽管艺人们在表演之前一再提醒，还是有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冲进了场内，想去摸蟒蛇。孩子不知道害怕，结果可想而知，被蛇咬了。按艺人们说法，他们饲养的蛇，为了安全起见，都是无毒的蛇，因为他们自己都经常被咬，咬就咬了，过几天长起来就好，连医院都不会去。但是孩子家长不放心啊，去了医院，打了血清，最终时间浪费了一天不说，他们在医药费上也赔了一两千元。我真为他们感到冤枉，他们自己也觉得无奈，但世事如此，他的蛇咬了人，不管自己有没有过错，总归要赔钱的，那两天的表演就白演了。这也是下层人们的悲哀吧。我终于理解像他们这样混江湖的为什么自称“讨生活”了。当然，没有歧视，只有敬意，因为他们通过自己的技能，娱乐观众，换取赏赐，并不可耻。

整个表演，还有个让我感到很难受的地方，就是独轮车表演。艺人骑着独轮车，做了几个花式动作后，把碗放在地上设为路障，绕碗穿梭，最后骑在车上拾碗。这些项目都完成了，观众们也掌声雷动。艺人说，越小的东西越难拾，所以请观众们可以扔几根香烟，他们表演拾香烟。有观众开始更增加难度，扔硬币，让他们表演拾硬币。这些似乎都无可厚非，问题是，不少小孩看了有趣，就不停地扔硬币，还有意将硬币扔得到处都是。骑着独轮车捡硬币，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很快艺人就气喘吁吁了，而且希望观众不要再扔了，可孩子们还是乐此不疲，压根没当回事。艺人也就只能继续拾。这时候，我真正感受到了草台班的苦楚。

这些艺人们，从内心里是要迎合观众的，因为观众确实是衣食父母，不能得罪的；另一方面，尽管是硬币，那也是赏钱啊，艺人们肯定是要的，就只能尽力而为了。孩子不懂，只觉得有趣，其实是缺少了对艺人的尊重和关心的。我知道，孩子们应该没有恶意，但我还是深切感受到了艺人对金钱的低头和无奈。其实，不仅仅是这些艺人，有多少人能够不为金钱低头？那些光鲜亮丽的明星们，就敢不为资本低头吗？看到艺人在独轮车上，一次次弯腰费力的捡起硬币，我感到他们像我们每个人一样，都被社会压得不得不弯腰生活，不能不无奈的承受生活的重压。所幸，有的中年家长肯定和我有了同样的感触，让孩子别再扔地上了，而是拿在手上等艺人来取，这样不需要弯腰，我明显看到艺人眼中感激的神色。我敬佩这些家长，他们教会了孩子，施舍的同时，必须要学会尊重和爱。

草台班的表演，给了观众以快乐。在快乐的同时，更让人感受到了人生百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