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心

雪心

作者：王世杰

        无际穹空飘雪絮，千山万壑成碧域。浓浓的年味尚在萦绕，正月十三的夜晚，鄜州大地又普降了一场瑞雪，也许这是献给元宵节的一份厚礼。十四日的清晨，虽然雪儿的性子有所放坦，却依然满目扬扬纷纷，依然慢节奏地荡漾着为春造势的余韵。山川谷壑铺满了厚厚一层皎雪，不能不再次地调动起了我偏爱白雪的嗜好，对雪野的向往不禁油然而生。我按耐不住，抱着冲动加快了奔向户外的步履。

        迎着略略清凉的风雪，我朝着碧宇的纵深走去，把视线投向广袤高原这楚楚动人的风景。那东山公园的彩亭，被罩在云中雾里，时现时隐；那西山公园高耸的唐塔，似乎与长天连为一体；现代建筑的城市，经过白雪的包裹和点缀，俨然变成了童话世界中的原始城堡，使我惊叹，使我痴醉，使我渐渐忘却了尘世间的一切，甚至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不见了自己，仿佛有一种置身缥缈尘外的感觉，好像脚下的方寸，已距喧嚣的尘世千里万里。因为这矜持的雪儿漫无边际，翩翩坠落时又悄无声息，如此大气壮美的画面和仙域般的神秘意境，实在是太过夺人、太给我以心灵深处的触摸和抚慰。只有在这气象万千的环境里，觉得我的心里也会像雪儿那样，一时间纯净得好似一盘盈盈的白玉。

        皇穹何处飞琼屑，散下人间作春雪。春天的帷幕刚刚拉开，雪儿从天而降，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想给冬春交替制造些生动的气氛，因而显得格外洁白。那晶莹剔透的白色，白得素静高雅，白得完全彻底，没有修饰，不涂妆粉，孑然而来，淡静而去，虽然不像赤橙黄绿青蓝紫那么张扬，却会把悠悠世间的美好，个性到规格中的顶级。天底下没有任何颜色能像她那样，可以将浩阔大地装点得如此无与伦比。也许有人并不完全知晓，一片雪花含有无数的结晶，一粒晶体又有许多的截面，每个面都会自然地反射光芒，因此雪儿才显得那么洁白和那么美丽，美得烁光四溢，美得古州灵动，美得让人落泪。那么，正是因为有了精灵般雪儿的存在，使诗人脑海里诗意横飞，使摄影家不停地摁动快门，使散文家笔下文字如江河的汹涌流水。

        瑞雪兆丰年，春雪多金贵。靠天吃饭的人们，一代又一代地渴望风调雨顺，憧憬过上丰裕的日子，因而雪雨在他们心里占据着特殊的地位。我，跟他们一样，与雪有着深深地难以撕裂的情缘。当然，我喜欢白雪还有更深层的意思。那就是她的无私与纯美。雪儿表里如一，有一颗透亮的心，那种至尊至纯至高的境界，人类很难与之比拟。雪儿的最最可爱之处，在于她的无私广被，不置差别地去默默覆盖一切，把一颗博爱之心流露无余。大地上严冬留下的残刍碎屑、枯萎萧瑟，坑穴洼峁、腐朽断梗，被犹如鹤氅般的遮掩，没有厚此薄彼，一样地眷顾、一样地浸润、一样地以身相许。她给美好的事物锦上添花，给零落荒秽提供了隐没的机遇。虽然只是短暂的运作，随着阳光照射和天气变暖就会消融入泥，但也会让无数的人们为之动情，把这宇宙的神奇造化久久地存储于大脑的记忆库里。

        春雪空濛帘外斜，霏微半入野人家。走在郊外松软的雪毯之上，看到这洋洋洒洒、漫天缤纷的气场，领略宛然新生世界的风姿，庆幸总算没有辜负我来时的一团高兴。那飘飘悠悠、轻轻盈盈的小雪花，像美丽的玉色蝴蝶，似舞如醉；像吹落的蒲公英种子，似飘如飞；像无数仙女向人间抛花，似散如聚，徐徐向人间传递着无尽的祝福和爱意。此情此景，使我恍惚意识到，那雪姑娘手捧书笺，捎来了春天的信息；她逗来不再刻薄的清风，意欲跳一曲趣味横生的杨柳纤枝舞，默默不语，度去离殇，把时光那蹀躞的背影拓印，张贴于春的门楣；她想再续一次梅雪情缘，让那梅朵更加婀娜翘楚和揉满风韵，使梅的淡淡暗香借助浅风萦绕于有心人的指尖，帮助他们缱绻的心事在心头嫣然，把积聚的失意与孤寂碎落一地；她鼓动着风儿，去摇曳和缠绵花木的枝头，唤醒它们昏昏已久的沉梦，孕育出一枝枝一串串一树树蓓蕾，去点染一年一度明媚的春季。

        雪飞雪落春信至，寒梅点点缀琼枝。漫雪红尘，无边旷野，许了我一世温婉，营造出拦不住的诗意，丝丝缕缕，升腾不羁。我陪着雪儿一路前行，任那雪片落在额头，撞起意识中所有的幻想和在意。我多么企望因为我的到来，使这初春雨的精魂不再孤独，也使我眼前这一幕幕醉心的景致，变成我最真里的梦，最梦里的真。我多么想与那不计其数的雪姑娘挽臂相携，手执一枝梅花，信步走向未知的远方，去找寻治愈一切失落与困惑的良药和奇方。通过这诗一样的旅行，去渐渐参悟出生命演绎的规律与真谛。

        倚一株菩提，接一瓣雪花，婉转成一段精妙的文字，化作一场陌路流年的清唱，把那些经过的所有残影复原，精心布置于记忆的空间。那扑面的白雪徐徐，恰如给了我一程不离不弃的陪伴，过滤了昔事的忧伤和悲戚，覆盖了我过往的纷扰与琐事，难免还夹裹着我前世遗忘的沧桑，一股脑随着袅袅薄雾悄然散落雪地。

        追赶着携有雪儿的微风，宛若在长卷的诗文里搜集被吹散了的箴言故事，剪辑和拼接成一篇深情的念想。漫漫之天，浩浩之地，立于此间，我突然发现自己太过渺小，好像已在不知不觉之中深度消失。过了许久许久，复觉自己心怀的那一抹对世事的牵念仍在，淡然于心于尘于世，但最终还是明白了这尽是迷离的奢欲。

        岁月老去，青葱瞬逝，容颜碎了一地光阴。残缘终散，带走了我的所有期盼与梦幻。转念，偶有意识到自己徘徊到了岁月的深处，想设身处地去追回失去的哪怕是千年前的情缘，只要与那缘能够相撞一秒一瞬，也不枉此生经历过喜怒悲欢和复杂多变，以及曾经到过被岁月泅渡的彼岸荒城，在万荣俱枯的缝隙，窥见了人间灯火阑珊处的一束烛光。此刻，我似乎顿然有悟，当人生走过大半以后，方才明白奔波这一趟的艰难和不易，一路少欢笑，一路多流泪，一路少相伴，一路多分离，坎坎坷坷，跌跌撞撞，风里雨里，有太多的事情不能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都在无奈的无言中看不到结局，然后在失望的虚脱之中，眼睁睁地瞅着风干了所有的记忆。   

        雪落河川，未知清寒，却觉微暖，只缘心生蓬勃爱怜，从而淡化了时光无情疾逝的缺憾。人生在世，也就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的几十个三百六十五天。当人生临近黄昏，蓦然回首逝去的暑往寒来，也许就是在这个档口，头脑忽然变得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一下子明白了许多许多事情，特别是有诸多诸多的后悔，已无法挽救。因为时光从来不走回头路，加之世间什么都可以买到，唯一没有卖的就是千万人梦寐以求的后悔药。然而只要凝立在这足以令人忘乎所以的茫茫雪海，那怕只是片刻，便会让那无边的白雪把脑空间的所有库存，以强大的作用力剔除干净，掩埋于厚厚的雪底。        

        捻着昨日的温情，抬手一掬冰冷却不刺骨的雪粒。那淡淡雾纱中巍峨绵延的群峦上，一树“梨花”，扯走了我一缕思绪，一声鸟鸣，唱酥了我已痴的心扉。轻轻挪步慢移，我生怕惊碎了尘世万物的梦靥。我醉了，醉得不能自己。我捧着比人心更加圣洁纯真、璀璨四射的雪心，在朦胧中靠近了山脉，想再听大山诉说一遍轮回的本意，给我指点步入万木葱茏、芬芳不绝那个美好天地的路口，去过上一段仙境般与世无争的清寂生活，演绎一回时光倒流的穿越，寻求在理解、尊重、信任的氛围中生活，不要去主宰别人，也不要被别人所主宰，把普通的人生像雪儿一样，来去悠然，无忧无虑，活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