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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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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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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老屋

    

        王世达

   最后一次走进老屋,是八年前的初春。

   我所说的老屋,其实是父母在四川乡下的农家小院,我住过的时间其实不是很长,而且次数也不多。

   在老屋最后居住的三叔也随儿女进城安居之后,老屋便空了下来。前些天,老家的堂姐电话里告诉我,故乡的老屋已被拆除了,国家对原址上的土地进行了平整。原来一间间存储着无数乡愁的老屋,在一个个家族成员的恋恋不舍中,从此静静地淡出人们的视野。

   曾经的老屋建在四川北部的大山里,故乡的老屋依山而建,背靠东北,面朝西南,整个院落被一片片竹林和各种果树环抱着,相拥着,一到春季,桃花、李花、杏花争相绽放,甚是诱人,一阵一阵的清香直往人鼻孔里钻。从小院顺阶梯下来,是一个很老的磨盘,磨盘边是一棵粗似水桶的杏树,每当夏季来临,这金灿灿的果实便是大自然对农人最丰厚,最真诚的馈赠。

故乡的老屋是传统的川北民居建筑,采用夯土和木架结构,清一色的瓦房,形成正面和左右三面造形的“三合院”,它和北京的“四合院”相比少了前面的房屋,没有围墙,更没有院门,川北的“三合院”基本建在半山腰,因此,显得更加敞亮。

  故乡人把门前的平地称"院坝","院坝"由长条青石铺成,家中过事,婚丧嫁娶时可以容纳近百人。院坝里铺上竹席还可以晾晒各种食材,如萝卜干,干豇豆,干盐菜都是经过在这里晾晒后再加工制作,萝卜干也有串起来挂着晾晒的。小院还可以晾晒各种粮食作物,晒收都很方便。夏日的夜里,老人们一边摇着扇子纳凉,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摆起"龙门阵",这是川人的叫法,外面的人叫聊天。村里的大人、孩子大多是院坝的常客,邻里之间的关系也特别的融洽淳朴。

   老屋最早是由祖辈建于清朝年间,老屋正中是堂屋,堂屋比其它房屋要大一些,而且更宽畅,家里的一些家族活动都在此进行,平时用于堆放粮食,杂物或农具。左右两侧的房屋用作住人,灶房在右侧,小时候,吃过的许多好吃的菜肴都是从这里做好端出来的,因当地缺煤,人们生活靠砍柴烧火做饭。灶房上方悬挂着腊肉,香肠等腊味,都是我爱吃的,腊味更是川人共同的最爱。故乡的腊味也常常融入了在外地工作和生活的川人浓浓的乡情,现在想起还直流口水。

   四川的腊肉在四川的确好吃,出川带入北方以后,由于北方气候干燥,虽同样的烹饪手法吃起来就很干硬,湿度明显不够,口感要差一些。当时,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年腌制的腊肉数量很少,只有等过节或家里来了客人才能跟着解解馋。

  听父亲说,在他小的时候,我们的爷爷在三爷等人的帮助下,在老屋的右前方,又加建了一座两层木制阁楼。阁楼和川北大多民居一样,一层是由木板围成的猪圈,猪圈架在3至4米见方的粪坑之上,粪坑上是由圆木和木板铺成,板与板之间留约3一5公分左右空隙,便于猪的粪便自然掉落至粪坑。各家猪圈边都要空出一块,供人"方便"之用。虽然猪圈有木板相隔,但入厕的人时常被猪侵扰,常常猪用嘴隔着木板的空隙拱人"曝露"之处。所以经常可以听见入厕人驱赶猪时传出的"去…去…"的声音。只有外面回来的人,才能感受到这"方便"又"不方便"带给人们的尴尬……

  一楼的猪圈左侧便是牛圈,只是下面没有粪坑罢了。在老家一般都饲养水牛,和黄牛相比,水牛喜水,在犁带水的稻田时效率也更高、水牛对水的适应性更强、在水中耕作也更游刃有余。饲养牛的牛圈,卫生条件看似不大好,但牛粪和杂草混合一起时间长了,就成了肥田的好肥料,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在没有化肥的年代,川人就是这样因地制宜造肥的。

   二楼是住人的阁楼,地面也是用木板铺成的,板与板之相的缝隙很小,如果在猪圈点上油灯,光形成一条条线可以射到楼上。听大人们说,过去乡下人把牛猪看特别很重,这样设计也便于照看牲畜。

   父亲少年时,经常在老屋周围的山上砍柴,有时也学着做插秧、种红薯、收稻谷之类的农活,踏踏实实地尽着农村孩子的那份本分。建国后不久,父亲参军入朝,从朝鲜回国之后,转业煤矿工作直到退休,安静地享受幸福的晚年生活。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初,父母就是在老屋结的婚,听母亲说,那时候办婚事待客用的只有红薯,再有几样家常菜就不错了。婚后父母就居住在堂屋边的小屋,它虽普通,但在当时也算是较好的房屋了,这间小屋在母亲离开农村定居煤矿之后,父母亲就把此屋让出,由爷爷分给了家里其他人居住。屈指算来父母已经风风雨雨相濡以沫走过了近60年。那些年,不管走到哪里,父母每三四年都要回一次老家看望老人。不管挣钱多少,过年过节都要给老人寄钱,这样一个习惯父母不管日子再难,一直坚持了40多年。

   小时候,回老家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我们回去往往要住这"高大上"的阁楼,楼底下虽是猪圈,但也不觉得有异味,不臭是因粪便落入粪坑之后与雨水进行混合,我想,这和城里建的化粪池原理大致相同,不臭还有就是阁楼通风效果好。可城里人对楼下养猪,楼上住人的认识和想像真的不一样。

   我的故乡,老百姓都叫她独柏树。曾经,在最后一次从老家回来之后,写了一首题为《故乡》的七言绝句:

      川北深山育桑麻,

      碧水崖畔栖韶华。

      竹韵匠心承祖业,

      独柏树下有人家。

  并加注:"祖籍湖北麻城孝感马桑垭,明末年间迁徙至四川巴中,祖先一辈辈日复一日重复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生活。故乡以一棵古老柏树而得名,‘独柏树'是当地百姓对家乡的爱称。祖上以竹器编织为生,父辈在这里度过了快乐的少年时光,后从军转业定居他乡,浓浓的乡愁始终是两代人对故乡无尽地牵挂"。后来,我把这首诗连同注解一同收入个人诗集,为的是永远记住自己在大山深处的老屋和在老屋居住过的亲人们。

  上世纪,七十年初的一个春节前,全家人冒雪一路风尘仆仆奔波了3天才回到老屋。远远地还没能看到树木竹林相拥的老屋,只有10岁的哥哥就捷足先登,绕过几条弯蜿蜒的小路,一路跑进了奶奶的灶房,小小的"不速之客",一眼就让奶奶认出这是当年她亲手带大,日夜牵挂的孙子,上前便及不可耐地抱在怀里亲个没够。奶奶高兴地说:"我说嘛,喜鹊叽叽喳喳叫了一早上,原来是我孙儿回来了"。爸爸说:“你哥小时侯在老住了多年,对奶奶的感情很深,对周围也很熟悉,一切都还没忘"。

  当年,吃的大多是自家地里种的一些时令蔬菜。在那些城乡物资依然匮乏的岁月,回到老屋,我们兄妹的碗里都有肉菜,我们吃的是米饭,而大人们碗里却是红薯,老人却说:"腊肉经常吃,吃够了"。现在想起这些往事,心里总是酸酸的……

   冬夜睡竹席盖棉被让人很不习惯,夜里好不容易屈卷身子捂热一小块"窝",被大人又落一个地方,热热的身子再换另一处冰凉的竹席,那才叫个凉啊!后来,奶奶怕我们凉,先是暖热一片再让我们睡。我问妈妈:咋不铺褥子?妈妈说:老家人过去都这样,家里穷,没有褥子,有被子就不错了。事隔多年,那份冰凉连同那一份暖一直镌刻在我们对故乡的思念中。

  八十年代后期,在结束了4年的部队生活之后,我独自一人又回到了老屋。奶奶笑着说:"现在床上有褥子了,晚上睡觉我孙子再也凉不着喽!"

   二十岁出头的毛头小子,为了显示自己男子汉的阳刚,再加上部队养成的作风,我主动为奶奶担水。虽然长大了,但担水可是第一次,木桶本身就沉,浸上水更重,水井就在堰塘的上方,路很窄,且不平,一路蹒跚走来,水桶早已水花四溅,让我这复员军人顿时颜面扫地,满脸通红……

   奶奶却站在院坝边,手在腰间的围裙里一边擦,一边又指着我的水桶,笑得直不起腰,我孙子的桶里有条"大魚"。一番笑过之后,我才明白,奶奶是说我担水时脚步不稳,左右摇晃,因而使木桶内的水荡起水花。奶奶的笑声多少年来,总在我的脑海里久久地挥之不去。听奶奶说,母亲小时候七八岁时,就站在板凳上学着做饭,后来,母亲一点一点学会了许多制作腊肉、淹莱、泡菜,红豆腐(北方叫豆腐乳)等多种手艺。母亲菜做的"很地道",这是来家吃过饭的客人们一致的评价。

  和爷爷奶奶告别是在阁楼上,黑暗的阁楼,仿佛比十多年前的煤油灯还要暗。瘦弱身材且婑小的爷爷侧卧木床之中,尽管盖着厚厚的棉被,依然显得木床空旷。告别了病中爷爷之后,奶奶把我送出老屋,临别时,我把准备好的钱塞到奶奶的手里,奶奶不要,在我的再三劝说下,奶奶才松开了手。顺小路又送了一程,我能感到她在流泪,反复交待我要向父母及全家问好,安心工作,家里啥都好,不用再寄钱了。此时,我越走心越沉重,也为艰苦的农村生活而深深叹息。没有想到的是,这次是我见爷爷奶奶的最后一面,我真恨自己不懂事,没能多陪陪老人。爷爷在我离开老屋的第二年便离开了人世,又过了几年之后奶奶也走了……

   八年前的初春,父亲带着兄嫂,我和妹妹再次回到故乡。在为爷爷奶奶烧完纸之后,又一次步入老屋的小院,一片凄凉让人心寒。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加上那年受汶川地震的影响,导致几处房屋不同程度地受到损坏,有多处后墙体倒塌,有的瓦片掉落,但昔日的阁楼也不再完整,散落的木板瓦片随处可见,房前的柱子和基石依然坚强地履行着它的职责支撑着房梁,几处的残垣断壁也无声地述说着往日的温馨和如今的凄凉。

   竹林里的翠竹依旧挺拔清翠,枝头的鸟儿叫声依然委婉动听。一口老井还是那么清澈一眼见底,那座老旧的礳盘上落满树叶,礳与盘之间长满了青青的苔藓,一切的一切述说着无尽沧桑。

   父亲带着这份伤感,在院坝中间的一棵有点陈旧的圆木上坐下来,给我们讲小院里发生过的许多往事。讲他有趣的童年,讲老屋的兴衰,讲的最多的就是他的爸爸妈妈一一我们的爷爷奶奶……

   由于新闻工作的职业习惯,此时,我不由自主地举起手中的相机留下了一张张难忘的瞬间。

   好一会儿没有了父亲说话的声音,寂静的时光觉得初春更加的寒冷,父亲眼角一直是湿润的。再一次看完老屋之后,便起身向这座留下过无数喜乐悲欢的老屋深情地告别。妹妹陪着父亲走在最后。此刻,我似乎读懂了父亲,其实,父亲和老屋的一段段情缘我是读不懂的……

   这些年,故乡村子里许许多多人家的老屋结束了它往日的使命,退出历史舞台,这一切被老屋以外约3公里的新农舍所替代。村里只有少数的人家依旧坚守着那份难得的宁静和质朴。

   我可以想像出新农舍的各式各样的好,屋,有多么宽畅;灯,有多么明亮;路,有多么平坦;购物,有多么方便;交通,多么快捷,但老屋的一石一瓦,一梁一柱,一草一木早就以另一种方式完整地留在心头,还有在那里生活过的众多亲人们都在我的记忆里,伴我一生一世。写到这里,不觉间心里涌出几行拙句。

      故园老屋多沧桑,

      百年兴衰留过往。

      绿荫更替残垣壁,

      心头难舍旧时光。

   我常常在想,如果有机会,这片绿地上的老屋旧址还要不要去看一看,还要不要去追忆已经渐行渐远的陈旧时光,答案是肯定的。

     更没有想到的是,前年国庆中秋小长假刚刚结束,我的这篇正在修改之中的散文《怀念老屋》还没发表,颤颤巍巍的母亲就被病魔彻底地击倒了。在为母亲守灵的深夜,我一边流着泪为母亲焚烧纸钱,一边唠唠叨叨地对母亲说着老屋,说着儿女们心中对她的不舍,说着对她辛劳一生的默默怀念。已过耄耋之年的父亲留下话,将来一定要把他们安息之所的方位朝向西南。

    我明白,那是曾经老屋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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