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夜

已经是快到12月份了，虽说是在上海，可也不比北京暖到哪去，即使没有落雪，街上的行人也大都裹在衣服里逛着的，偶尔一阵强风吹来，总得会一阵哆嗦。今天是星期天，并非工作日，所以再冷也大有人会拖家带口去周边的老街古镇或者外滩逛上个几圈。

晚上七点多，普陀区的某小区楼内，一位老父亲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客厅里，虽说老也不算老，他值知天命之际，正是中年年纪，留着很短的头发，已经发了白了，他多次想着用焗油膏染回来，却并不怎么见效，胡子也是短短的，摸上去会那么些扎手，穿着几件毛衣服，他平日向来这样注重保暖，连到了夏天有时还穿着棉裤子。客厅虽然是在室内，但也没那么暖和。他的家面积也不大不小，一厅一厕一厨房加两个卧室，一个是他和他爱人的卧室，另一个是他已经上了高中的孩子的，只不过这俩卧室的门都锁得紧闭，相比外面的冷清，里面确实热腾不少。不知怎么的，他的爱人最近迷恋上了直播这类东西，基本上每天都在晚上一直都打扮一番然后在卧室里开四个小时她的“演唱会”，开上一阵的暖空调，点上一个黄灯，就传来她不动听的歌声，即便如此，据她所说，一个月也是赚了不少钱，上下加起来也有个几百来块钱。他的儿子倒是相比别人家的省心，买来了百来本书一心梦想搞文学，但也有个毛病，就是玩游戏的瘾，这也是在这世道习以为之染上的，相比以前半月看一本书的效率，现在要三个月才能消化一小本了，此时他正在房里和同学开游戏了吧！另外值得一说的是，最近家里买来的一个高科技暖气炉，也正式被孩子承包了。

父亲已经困得眼皮都睁不开了，但现在才正是八点，他不想这么早就结束这平淡的一天，强打起精神自言自语地要去楼下四处走走，说罢便起身换了衣服离了家去。到了楼下这才发现，天空已经飘起来小雨，风也刮得更大了。得！散步是不成了。只能回头回家去，到家门前才发现自己忘了带钥匙，他敲门，却没有回应，这也不怪他们母子两，又是关门又是都套着耳机，怎能听得见敲门声呢？父亲想拿手机打电话提醒爱人来开门，但又想到爱人多次再三强调不能打扰她的直播；又想打电话去叫儿子，却又想起曾有一次也是这样唐突的影响了儿子后引起了种种矛盾，只好就此作罢。幸亏在奶奶家里还有家里的备用钥匙，父亲便打算去那儿取。

雨下得更大了，父亲将衣服后的帽子戴上就往雨中跑，他往自己的口袋里摸了摸，钱包不在里面，奶奶家虽不算得太远，但要花上个两块钱坐公车也需要用个一刻钟，正好对面有个便利店，往常工作日早上他都会来这买两个包子作早餐，算是常客。

“老吴，借我四块钱行不？我的钱包忘带了，没法坐公车，下次买早饭的时候来还！”父亲对收银台前的员工说道。

“没问题的！四块钱，给你！记得以后多多光顾啊”老吴一嘴上海话腔的点了四个硬币给他。

父亲开心的应许了。

父亲淋到公交车站，投了硬币孤零零地上了车，现在已经到八点三刻了，车里的空调开着，但父亲忍不住还是打了个冷战，车位空荡荡的，没几个人，想必出去玩的人也早早回到家这个温暖的窝了吧！父亲找了个靠近窗的小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默默的看着窗外的雨、树、车、人从他眼前划过，不知不觉的，他的眼皮垂了下来，他睡着了。他做了个美梦，他梦到时光又倒流到他的儿子刚出生的那段时间，他看到他的爱人和儿子在一起玩玩具，他看到爱人爱抚的喂着孩子吃饭，他看到儿子陌生的叫他第一声“爸爸”，他看到他们一家三口去商场、去公园、去外滩，他看到每早爱人细心的为他们准备好早餐，他看到爱人送儿子上幼儿园的背影，他看到那时的自己工作时是多么充足、多么欣慰……

父亲被人摇醒了，摇醒他的是公交车的司机，那司机对他说：“先生！已经到终点站了，请下车！”父亲半梦半醒的往四周看了看，已经是倾盆大雨，现在快10点了，自己一睡就坐过站了，对那司机说：“不，我坐过了站，待会再搭这车重新返回去，就不下去了！”然后抖抖瑟瑟的从兜里掏出两元硬币来，递给了那司机，往自己的座位角落里靠得更紧了些。司机见他也可怜，便收了钱应许了，便下了车淋着雨往休息室奔去。

父亲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汽车里，一切都是黑漆漆的、阴沉沉的，他的心跳动的很快，不久又解脱似的瘫在那里，大雨还在下着，无情的大风咆哮着，树上的几片落叶也终于散临四方，浪迹四海天涯…

大概20多分钟过去了，那司机又奔着回到了车上，这是他今天的最后一班车了，以往这班车大都没什么乘客，而今天却非同昔比，那位父亲好似那漆黑中的一闪奇光，高傲而孤独，他还像来时一样默默着看着窗外划过的雨、树，偶尔经过一两辆车，一闪即向远方，他努力让自己的眼皮不搭下来，往常这种时刻应该早就躺上那暖暖的床上休息了，可今晚实在太忙了！搞得自己没法安稳，他这样想着。

不知道多长时间了，据这父亲的心思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车子终于行驶到了奶奶家的小区，长时间的久坐使得父亲腿都变得麻木，他慢吞吞的下了车，那司机驾着车子甩下他向远处驶去，父亲默默的招了招手，暗念道：“再见！”便一头扎进小区里去了。奶奶前段日子得了肺炎住了院，吊了几天的生理盐水也慢慢恢复起来了，身体好是好了但夜里总是睡不得觉，脸上也更苍老了许多，想到苍老，父亲不禁回忆起几年前自己在外出差将近一年不归，走时奶奶头发还黑里透黄，回来后已经是白发苍苍了！小区的小道里都是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已经熄了灯，在这小区住的大部分都是上了岁数的，来到一个拐角，就碰上一个小推车，父亲还记得这是小区里唯一一个便利店，尽管外面有得是那种24小时营业的品牌便利店，但这里的人早已经习惯了来这小推车买东西，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也经常到这小推车来，眼巴巴的盯着玲琅满目的吃的、喝的看个大半天，如果能幸运的得到奶奶给个几分钱，到这来就好似个去了个高级场所般进行了个大消费，他还记得在这小推车的对面曾经有一个推了车卖炸串的，他小时候偏爱来这买那鸡心吃，前几年来这探望奶奶的时候，他还带着自己的孩子来这吃过一回，但时间久了，工作忙了，事业重了，家庭压力大了，就有一段时间很少来看看奶奶了，更别提这炸串了，慢慢地，便也忘了，直到现在想起，却已经不在了！那家家户户的门前口是有那么一点点土地的，有些人家喜欢在那地上种上那么几棵菜，他面前的这家人家是种青椒红椒的，他还记得小时候自己贪吃贪玩，看尝尝这辣椒新鲜个劲儿是什么味，便把人家那辛辛苦苦种的辣椒全都拨了下来，害的那人家后来找上家门来训诉了一通。至于奶奶自己家 以前种的是红艳艳的番茄，他小时候在家里最爱喝的便是奶奶用那番茄烧出来的番茄汤，酸溜溜的，开胃而不腻；不过现在已经不种了，奶奶家门前的那块土已经空了，家里也没有人有心思有余力去关注这个土地了，慢慢地，也都忘记了！

果然只有奶奶家的灯还是亮着的，应该又是那失眠犯了，父亲轻轻地敲了敲门，便听到里面的人说道：“谁呀？”

“您的儿子来看您啦！”

里面的人急忙拉开了门链，走出来一位慈祥的老太太，头发已经花白了，身高不高，还驼着背，面目和善但皱纹已经布满了整脸，父亲突然心里对自己说了一句极为刺痛的话：她已经不再是我那小时候的那个年轻的妈妈了！他的眼睛泪水很想扑涌而出，但他强忍着装作幸福。老太太把他拉进门来，问他怎么想到这么晚来看望她了？父亲回答说：“这几天我媳妇和孩子去外地玩去了，而我因为有工作没得去！唉，都是这工作惹得！这不家里没有人，而我钥匙又忘了带，进不去，只好来您老这拿备用的了！”老太太笑容容的批评他这么大了做事还这么丢三落四，他的心里又突然说：她就是我小时候的那个妈妈！只是不再年轻！父亲扶着奶奶一步步走向一个抽屉，老太太从那抽屉里一下子就拿出一把钥匙来，还很新颖，基本上没有什么损坏、生锈。父亲扶着奶奶走向床旁说：“母亲！您年纪大了！早点休息睡觉吧！今天儿子陪在您身边哄你睡觉！”奶奶笑容容的说：“好！好！小时候我哄你睡觉，现在我年纪大了，该儿子来哄我睡觉啦！”父亲慢悠悠地唱：哦喂哦！哦喂哦！哦喂喂啊哦！……这是他小时候母亲唱给他哼的一个摇篮曲，他那时睡前只要伴着这首曲子没过多去便能昏昏睡去，今天奶奶也是如此，不久，老人家已经安静的睡着了，这时父亲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了，关了灯便离开了。

父亲从小区出来重新回到了大路上，雨已经停了，但那狂傲的风还在凶猛的吹着，街上已经彻底没有人了，车子也没有，父亲也没钱坐公车，即使有钱，也过了末班车的时间，算来算去现在也应该是十二点半了，父亲只好慢吞吞的拿着钥匙一步步走回家去，父亲浑身直打冷颤，眼睛红红的，注视着身边的一切与他缓缓划过，等到回到自己的家门口，已经是一点多了！

父亲终于用钥匙打开了门回了家，他发现，自己家里的客厅依旧像他走时那样开着灯，两间卧室的门依旧还是紧锁着，但是从下面的细门缝中可以看到，里面已经熄了灯了，想必媳妇和孩子已经忘记了卧室外有这么一位老父亲还在等着他们吧！更别提他们会知道这位老父亲今天晚上的这奇遇了，不过他们也许没什么兴趣去了解吧！老父亲重新坐回了沙发上，突然觉得自己在家里原来是那么自在幸福，心安自得！他搬来了被子，熄了灯，便在沙发上睡觉安息了，心里想着自己的心事，准备要开始明天的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