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遇见一束光

晚上20.15分，地铁车厢里的积水已经越来越多了，浑浊不堪的洪水，正在源源不断地从车门的缝隙悄无声息地流进来。

老人妇女和小孩已经站在了座位上惶恐不安，青年人站在齐腰深的冷水里瑟瑟发抖。所有的乘客都是又冷又饿，大家急切地盼望外面救援的人早点下来，把他们救出去。

地铁早就停电了，车厢漆黑一片，幸好在隧道里，应急照明灯还一直亮着，惊魂未定的乘客，才能看清楚自己目前面临最危险的困境。

于霖和同事王洋五点半就从公司出来了，钟州市气象台今天下午连发3条“暴雨红色预警”信息，所以，公司临时决定让员工早点下班回家。

倾盆的暴雨哗哗地从天而降，天地间织就了一张密密麻麻的水网。雨水就像黄河的波浪一样绵绵不绝，一波紧连着一波，这两天以来，暴雨从来没有停歇和减弱的迹象。

整个城市都已经陷入了一片汪洋大海之中。所有的街区已经被分割成一个个互不相连的孤岛。

公交车出租车早就停运了。大街上，很多私家车都抛锚了，全泡在滔滔不绝的洪水里，只露出一个个车顶。

地面上，所有的交通工具已经彻底瘫痪了。只有地铁还一直坚持运行着，现在，它是所有人回家的希望。

城市的晚高峰又到了，大批回家的人们一窝蜂地涌进了地铁站。进站的乘客，一个个被暴雨淋得像落汤鸡似的狼狈不堪，他们纷纷抱怨这恶劣的鬼天气，把自已浇个了透心凉。

于霖从6号线的商务区站上车，17.55点的时候已经快要到达河口站，离他家只有一站路的时候。没想到地铁停下了。

所有的乘客上车时并没有意识到，今天下午和以往有什么不同。虽然几天以来，暴雨一直没有停歇，可是地铁还能正常运行，今天回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可是现在，地铁却忽然毫无征兆地停在了隧道里。不管不顾，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停着，这样的情形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

于霖的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联想到地面上来势汹猛的暴雨，今天的回家之路肯定不太顺利。他给妻子发去了微信报了平安，语气很轻松，“我快要到家了，地铁在隧道里停了，应该很快就好了。”

妻子也很快回应了，“那你注意安全，现在雨好大”。

所有的乘客都没有想到，地铁里的危险时刻才刚刚开始……

地下密闭的空间里，等待回家的时间总是很漫长。于霖百无聊赖，他手指着王洋笑骂着，“羊羊，都怪你，名字里有三点水，害得我现在都回不家”。

王洋心里却不服气，嘴里小声嘟囔着，“小霖子，怎么又怪我了，都怪这鬼天气，雨下个不停，都怨你，下班了，还像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的，要不然你早回家了。”

车门的缝隙里，一股洪水的细流毫无声息地涌进来。水流很小很细，乘客们没有太在意，他们都盼着地铁快点恢复正常，自已好早些回家。

18.00分，地铁播音员播报了一条重要消息。

“旅客朋友们，因为暴雨，地铁临时停运，给大家带来不便，请你谅解！请大家排好队，不要拥挤，维持好秩序下车，所有人从隧道台阶上到负一层，等待救援。”

播音员甜美的语音，却像惊雷一般炸裂，打碎了乘客平安回家的梦想。

所有的乘客听到语音广播后，他们神色慌张，就像潮水一样涌到每一个车门边。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大家苦苦等候了十几分钟，而车门却并没有正常打开。

最坏的情形是外面洪水哗哗地流着，车厢里的水越来越多，已经淹没了乘客的脚面。

身处地下的乘客们并不知道，就在他们所在的地面上，三公里外的一个地势低洼的停车场，场内所有停放的车辆，已经淹得看不见车顶。源源不断的洪水已经冲毁了停车场的挡水墙四处奔流。

洪水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肆无忌惮地一路狂飙，毫无阻挡的冲进地铁站里。它又沿着台阶狂奔而下，瞬间就灌满了狭长而又昏暗的隧道。

18.20分，列车的广播又响了起来。

“旅客朋友们，由于洪水已经灌进隧道。为了保护大家的安全，列车门暂时不能开启。请您保持良好的情绪和心态，在车厢里不要乱走跑动。救援人员正在集结中，很快就能赶来解救大家。”

前后两段不同提示的广播如同一颗炸弹，把乘客们炸得魂飞魄散内心难以平静。所有人的心情一下子都不淡定了。现场的局面就有些失控了。

两个情绪激动的小青年，挥舞着拳头用力砸着车窗玻璃，一边漫骂一边还用脚使劲踹着车门。

“你们他么的耍我们啊，好好的地铁说停就停了。现在门也打不开，让我们等待救援，等到啥时候，你倒是说句话，看我上去不弄死你们几个。”

几个老太太的情绪失控了，当时就忍不住了，她们手脚并用爬上座椅，用手机和雨伞把疯狂地敲打着车窗。

“开门，快开门，放我们出去。

“求求你们了，放我们出去吧。

话语间，老太太们已经哭天抹泪地叫嚷起来。她们的声音尖厉而又悲伤，在这密闭的车厢里，又是那么的让人感到心痛和迷茫。

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她们并未没有经历过多少风雨。拥坐在一起小声嘤嘤地抽泣着。一边给家人发着信息。

周围默不作声的乘客，他们的表情各不相同。有的人面如死灰、神情沮丧，有的人脸色苍白、神色黯然。有的人目光空洞无神，没有一点点生气。有的人却是面不改色平静如水。

于霖和王洋就是属于心里最淡定的那种人。

于霖思考了好久才说道：

“大家不要慌，不要再激动，要保持好体力。咱们6号线的乘客有好几百人，地铁公司肯定要来救我们的。”

王洋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外面的暴雨那么大，全城交通都瘫痪了。

救援人员整理装备集合队伍，赶到这里也要好长时间。大家忍忍吧，肯定有人救我们的。”

一位老大爷沉思了好长时间说：“这两个年轻人说得对，咱们这么多人，上面肯定会救大家吧，都别闹腾了，省省力气，等着吧。”

经过于霖和大爷耐心的劝说，乘客的情绪渐渐平稳了下来。大家再也不闹腾了，车厢里瞬间又平静了下来。

20.25分，车厢里的洪水已经汇聚得越来越多，洪水流进来开始的时候只是没过人们的脚面，后来逐渐地漫上膝盖，悄悄地涌过后腰，现在到达人们的胸口。

那些站在深水里的年轻人，他们已经涨红了脸，嘴巴张得大大的，好像已经喘不过气来。

站在座椅的妇女儿童，她们也不好受，感觉胸口弊得好闷，心慌气短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昏暗的车厢里，一个母亲正在给儿子打去电话，交代着银行卡号和家里的事情。

一个男青年对同伴说，打电话给俺三姨，让她报警。

车厢里的情况已经越来越危险了。无助、焦虑、企盼、恐惧的情㥩涌上了每一个乘客的心头。

洪水已经漫上了乘客的肩头，车厢里的空气也越来越稀薄了。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对妈妈说，这里面好黑好闷啊，妈妈我好怕，我困了，我好想睡觉。说完，女孩小声地哭泣起来，小小的身影不由得抽搐起来。

年轻的妈妈微笑着安慰着孩子，不要怕，有妈妈在，一定会有人救我们的。千万别睡着，你睁着眼睛望着妈妈。说完，那位母亲把孩子紧紧地拥在了怀里。

于霖的妻子又发来了好多条消息。

两个多小时已经过去了，河口站离家已经很近了。丈夫怎么还没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于霖只是回复了一句，我们都很好，正在等外面人把我们带出去，你别担心。

有个小姑娘面色苍白，她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

我困了，我要睡觉了。”

说完，她的身体软绵绵的，好像没有一丝丝力气。她的双手慢慢地松开栏杆，身体向后面倾着，就要向那混浊的洪水里倒去。

就在这危险的时刻，于霖猛地一把拽住了小姑娘的双手，用力地把她托了起来。

王洋用伞把拼命地敲击着栏杆，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吼道：“

小姑娘，快醒醒，千万不要睡，马上有人来救我们了。

说话间，王洋气喘吁吁，额头冒出了冷汗。

于霖用尽全力，双手托着小姑娘，王洋拼尽全力敲击着栏杆，他试图唤醒那些因为严重缺氧而昏昏睡去的乘客。

如果有乘客一旦昏睡过去，怕是再也醒不来了。

于霖和王洋，这两个坚强的小伙子，脸上扬溢着阳光而又坚毅的笑容，他们强忍住缺氧引起的剧烈头痛和眩晕，一遍又一遍安抚着那些内心惶恐不安的乘客。

死一般寂静的车厢里传来清脆的声响。

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叮，当当……

那一声声沉闷的金属敲击声，在这个死一般寂静而又惊心动魄的夜晚，唤醒了那些昏迷沉睡的心灵，向外界发出了最强烈的求救信号。

多年以后，那些劫后余生的乘客回想起那个难以忘却的夜晚，雨伞把对金属的敲击声，声声入心又声声入情。它给了大家坚持下去的希望。而那两个青年温暖如春般的笑容，更是他们走出隧道重获新生的坚强动力。

20.35分，车厢里的洪水已经漫过乘客的肩膀。所有人都泡在混浊而又冰冷的洪水里。

人们互相搀扶着倚靠着，睁大眼睛用尽全力望着车窗外那昏暗的灯光。

忽然，杂乱而又快速的脚步声在隧道里响起，几十束温暖的光亮透过车窗照了进来，照在所有乘客的身上，车厢里一片光明。

“哎，你们还好吗？

“我们来救你们了。”

“再坚持一下，我们就来了。”

车厢里的乘客都惊醒了，救援队终于盼来了，我们终于得救了。

所有劫后余生的喜悦，冲淡了车厢内极为沉闷而又压抑的气氛。

乘客们喜极而泣，因为严重缺氧，大家没有一丝丝力气，如果再担搁一点时间，他们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这一列列车停靠在两个车站中间，前方是一段上坡路，洪水把后面的车厢都快灌满了，而前面的两三节列车的洪水很小。

在现场，救援的战士已经制定好了行动方案

“大家排好队，不要急，一直往前走。前面两节车厢的水很小，大家从那里再出来。

救援的战士不停地喊着，车厢里的人缓慢而又整齐的向前移动。

车厢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让妇女老人和孩子先走，年轻人走最后面。

稍微有些拥挤的人群分开了一条通道，让妇女老人和孩子走在前面，年轻人在后面寻找着那些掉队的人。

救援的战士用尽全力撬开了前面三列的所有车门，空气终于进入了极度缺氧的车厢。

隧道里洪水滔滔哗哗地流淌着，救援战士在狭长的隧道里拦起一条长长的消防绳。

几名救援的战士淌着激流上到列车上，他们耐心细致地盯瞩每一位乘客。

大家下到隧道台阶上，一定要牢牢地抓紧消防绳，不要掉到洪水中。

所有人下到台阶上抓紧绳子，保持单人队形。千万不要拥挤。

乘客们都低着头，他们排列着整齐的队形，缓慢地向前移动着。没有一个人说话，隧道里只有缓慢移动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21.15分，妇女孩子和老人终于安全地转移了上去，只剩下年青人拽上绳子沿着隧道的台阶缓缓地向上走。

于霖和王洋缓缓地走在队伍的最后面。

忽然，于霖双手松开了绳子，脚下一滑，整个人栽倒在那湍急而又污浊的洪水中，一转眼就被浊浪冲得无影无踪。

王洋回头一看，于霖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后空无一人。

“小霖子，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我还要送你回家的。”

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在空旷的隧道里回荡，只有暴虐无情的洪水还在肆无忌惮地摧毁着一切。

于霖就这么没了。他终究没能回到几百米之外那个温馨的家。而是悄无声息地被洪水冲走了。

五天后的中午，救援队把6号线列车打捞上地面，他们找到了于霖。

可是，于霖再也回不了家了，他留在了那个惊心动魄的暴雨之夜。

而他的妻子和孩子苦苦守候，一直在等着他回家。

那个暴雨肆虐的夜晚，所有被困的乘客终于获救了。大家走出地铁站，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们终于可以回家了。

所有参与救援的战士，他们地毯式地搜索着地下隧道所有的角落。不落下每一个生还者。不放弃每一个伤员。

白衣战士早就在地铁站等候多时，她们尽最大努力去抢救每一位伤者，赋予他们新生。

那些最美丽的逆行者和无名英雄，总是在人民最危难、最需要的时候，义无反顾，挺身而出。

逝者安息！

向英雄致敬！

我曾遇见一束光，那光束的方向，是来自您温暖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