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洗漱后,我往镜子里下意识地瞅了一眼,发现右眼眉头上突兀冒出了两根“白毛”。之后,心里郁郁不乐,脑袋顶长出缕缕白发也还无可厚非,人世间不是还有少白头这一说法吗?但现在这眉毛一白,可就只剩下“日落西山景凄凉”的感叹喽!莫非真的老了吗?
原本这几日秋意正浓,酣睡之中,极少有梦境的困扰;可那二根不速之客“白毛”的添堵,使我奇了怪了的做了一宿的噩梦。梦前梦后大可不必理会,但把我从梦中惊醒的那一瞬,竟是忍耐不住地吐了一口带血的痰水。俄顷,我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打起精神活动活动腰骨,嘛事也没有。
不可思议的是,一生中我都未有过梦魇的经历,这种不祥征兆的起因是什么呢?思前想后,五味杂陈。估摸着是哪来的一股邪气缠身于我?细细揣摩,如何才能够辟邪驱魔,焕然一新?朦朦胧胧之中,猛然想起了侯伯伯家那棵虬髯苍劲,凝重、神圣龙腾般的老榆树。
侯伯伯家住临近郊区的“边村”,其家境,就是世代延续下来的一普通农民,可在那个年月,却还不寻常的养育着七个儿子,虽然称不上七郎八虎,但也还算上是光宗耀祖的行径。孩子们名字后面都有一个“伟”字,老大叫“大伟”,老二叫“二伟”。依此类推,而后是,“小五”、“小六”、“小七”。我和四伟是同年生人,那年刚满六岁。
说到和侯伯伯家孩子们的情份,还的从小时候念书聊起。他们家的老大和我的大哥是小学同班同学,而且是同桌。该校唤作“大花园小学”,校舍极其简陋,平日里上学还得从自个儿家带板凳。那个年龄段的哥、姐也是寥寥无几,东拼西凑也难以凑齐一个班。唯有这所学校,在整个东郊方圆几十里地,还算是一所正儿八经孩子们的学校。也正是我的大哥和侯家老大的这一段童年时的友情,我才有了和农村家孩子玩耍的机缘巧合,也使我潜移默化地受到那棵“老榆树”浓浓乡情的感染。
侯伯伯家前、后院子里,潇洒伫立着三棵树干通直的老榆树。听他们家四伟对我说过,院子前面的那一棵是他爷爷的爷爷栽种的,至于说树龄有多么长,起初,真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后来,村里搞植物栽培的老农参照树皮推测,说是估计有个二百多年的树龄。后院的二棵榆树是他的爷爷年轻时栽下的,虽然枝繁叶茂,树形高大,但与前院的那一棵树相比,其外观姿态,还是稍显逊色。
这三棵老榆树,可以说是侯家七兄弟成长过程中的保护神。在那个年代,能吃上一顿饱饭,不挨饿,就算是烧高香了,试想,如果侯家哥七个要想顿顿填饱肚子,谈何容易。记得有一年,赶上天灾人祸的年景,他们家那三棵老榆树,好像明白凡尘事理,树上的榆钱一串串、一簇蔟、绿乎乎地布满了整个树干枝条。远远望去,那三棵老榆树,犹如硕大无比的绿花丛。可想而知,有如此丰富的榆钱作充饥的食物,七兄弟几个,焉能不感激涕零地拜谢苍天的恩赐?
“天有不测风云”,出乎意料的是,那灾荒的日子,竟然延续了整整三年多。欣喜的是,那三棵老榆树也默默地庇护了七兄弟三年。那岁月,这三棵树冠雄伟的老榆树,不仅帮了侯家,还让村上许多贫困家的孩子们,顺当的渡过了那饥肠辘辘的年月。从榆叶、榆钱、乃至榆树皮,只要乡里乡亲有求助的,侯伯伯都会守望相助。他常说的一句口头婵:天下穷人是一家!
也许是这三棵老榆树无私的奉献,深深地打动了大家,乡亲们都从内心里对它们有了一种感恩的情愫,把其中那棵主枝错落有至,一枝直上,一枝平卧,酷似蛟龙腾飞,有着岁月沧桑的老榆树,亲切称其谓——榆树龙!更有甚者,在那个“破四久,立四新”的混浊年代,全然不顾一切,三天二头的鬼鬼祟祟,围绕在“榆树龙”那盘根错节的树荫下,烧香磕头,敬神禳灾。
三年灾害过后,老百姓的日子开始好了起来。可侯伯伯家的三棵老榆树,却令人心寒的少了两棵。村民当中的一些老人念着它们的好,时不时的来到仅存的一棵老榆树下,倾诉思念之情。没想到这“惊天地,泣鬼神”的默念之举,还越传越邪乎,人云亦云,都说“榆树龙”是天神显灵。于是乎,前来拜神祭祀的人越聚越多,侯伯伯家院子前后几十米附近,男女老幼,人头攒动,水泄不通。在烟熏缭绕中,有人居然把空中漂浮落下的香尘,虔诚的涂摸到脸颊上、脖梗上,或小心翼翼地添入口中。双手合拢,嘴里不停顿的念叨着什么。估计是:祈望风调雨顺,粮食满囤;祈祷人丁兴旺,延年益寿……
改革开放以来,我长年漂泊在外,再也没有和侯家几兄弟取得过联系。这两年闲下来窝在家里,没事时喜好到处溜达,倒是遇见过四伟,小五子几次。问起家里情况都说挺好的,哥七个都已成家立业,儿孙满堂。至于那棵气势如虹的“榆树龙”还在吗?你瞧我这榆木疙瘩的脑子——把饭就饥,多此一举。这还用问吗?
事隔五十多年的今天,抚摸着沧桑岁月的容颜,闲暇之余多拜望一下“榆树龙”,重新找回那本应也属于我的内心世界,老家伙的我还在乎那些个魑魅魍魉!
更甭要说农民用汗水换来的一粒米有多么珍贵,想想当年“榆树龙”给人带来的奢侈,还有什么理由不珍惜“一粥一饭”,守护中华民族传统美德呢?!
(照片为自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