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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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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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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路车

2路车是最长最繁忙的路线,贯穿这座城市的南北。它沿老城子旧马路,蛇行似的蜿蜒,与大海若即若离,经过几处繁华街区,如中山路、大同路、中华路,一听这地名,就知道它们的岁月和历史。

曾不凡今年五十七岁,三年前被提升为副处级,享受了专车待遇,原以为告别了公交一族,可是,没等他屁股坐热,上头来个红头文件,一刀切,处级以下干部,全部取消公车专用,每天上下班,又回到了公交代步的日子。

2路车首发时间六点,隔十五分发出一趟。曾不凡住的红城小区,是2路车第三个站点。他在终点站城市开发区工作,每天早上六点半,准时来到红城站,最多也是等个十来分钟。

今天情况不对,站台很多人在着急地翘首以盼。一问,2路车到现在还没有一辆车从起点站开出。他突然想起前不久市政府开会时传达,最近有个小国家的总统要到这座城市观光访问,要求各部门做好接待工作,无非就是城市卫生窗口建设的问题。

难道是今天?从机场到市政府定点接待宾馆,车队要从2路车车场前的十字路口通过,往往有这样的重要政事活动,交警部门对这一地段会实施交通管制。

果然不出所料,过路的人终于证实了他的判断。站台上人群开始骚动,有报怨的,也有骂娘的。有人因为等待,承受不了那无法预知的心理压力,开始向附近站点转移,宁愿多走两站再换车。这些人大多数是工薪族,他们必须在上班前赶到单位签证打卡,特别是私企单位员工,平素老板都是强调,迟到就是迟到,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月底考勤表出来,到发工资那天,扣你的钱绝对是不会心慈手软。

这时,站台上留下的,大多是那些家庭主妇,起早赶到邻近大超市,看看能不能遇到特别优惠价的蔬菜和日用品,还有一些是不为时间着急的个体户和外地游客。

半个小时过去了,本来陪着曾不凡说话的小张开始不安起来,他也在开发区工作,和曾不凡不同部门。小张掏出手机看看时间,皱皱眉头,正好一辆的士打前方调头回来,赶紧挥手叫停,边开车门边冲曾不凡说:“曾处,要不一起走?今天周一,我们处要开早会。”

曾不凡摇摇头,心想,这打的费到底谁出?AA制不符合中国国情,反正谁掏都不好,一件小事处理不好,就有可能是连锁反应。他向小张摆摆手,以示谢绝。他理解小张的心情,年青人在单位都要求进步,掏几十块钱打的虽然心疼,总比给领导留下迟到的不好印象值得。

2路车终于来了,曾不凡上车后,掏出公交卡,在刷卡处摁了好几下,没有反应,司机在驾驶座上怪怪地瞟他一眼:“别刷了,又是一个忘了充值的。”

曾不凡听着刺耳,反驳道:“明明上个周未才充的五十元,是车上刷卡机出故障。”

“不可能,你把卡给我。”跟车的女安保员是位三十出头的少妇,穿着一套深蓝色保安服装,横肩挎着应急用的约束包,腰上扎条宽宽的腰带,本来十分丰满的身体,更显得凹凸有至,风韵十足。

城市公交车自从设立自动投币箱,跟车售票员这个岗位就成为了历史。去年,市政府决定,为了打造一座与众不同的旅游城市,解决女工就业问题,由市财政拨款补贴,又恢复了跟车制度,只不过售票员变成了安保员,除了帮助老人、小孩上下车和疏导车厢拥挤的场面外,还肩负着车上的治安工作。不过,太平盛世,公交扒手基本上销声匿迹,除了争个座位,哪有什么治安问题,这些少妇站在车厢,更像是一道城市风景。

女安保员刷了几下,“咦”了一声,才发现,磁卡出现折断的裂痕,递给了曾不凡:“坏了,找个时间去补办一张,卡里的钱可以转过去。”

曾不凡想了起来,肯定是小外孙昨天拿它掀饼干盒盖弄坏的,于是把卡收了起来。当手伸入上衣口袋,僵住了,脸上有些尴尬,身上没零钱,只有一张昨天买香烟时找回的十元钱,是拿还是不拿,车上不设找零,这钱投进去,要么就做贡献,要么就得守在投币箱旁,等别人上车时把零钱交到你手中,这当然有些难堪,甚至会遭人白眼。

女安保员以为他身上没带钱,这年头买什么不是刷卡就是手机扫一扫付款,钱越来越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她也不以为然,朝车门旁的小箱子努努嘴:“阿叔,算了,从那取一枚投币吧。”

这箱子叫爱心币,一摁按扭就会有一枚一元硬帀从箱子岀币处蹦出,原来是设置在重点公交旅游站点,供那些身上不方便和找不出零钱的人使用,如果你身上有零钱带着不方便,也可以往里面投,叫着献爱心。策划这一举措的是这座城市的大企业,多少有些沽名钓誉的嫌疑,但不管怎么说,还是便民利民。可是没想到的是,奉献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有些不自觉的人只要乘没人注意,多摁几下,早餐费、饮料钱也就岀来了。于是把爱心币搬到了车上,在众目暌暌和监控镜头之下,他们不至于还那么放肆,这样才能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

曾不凡作为国家干部,这点素质还是有,他不得不掏岀十元钱,放入了投币箱。女安保员也非常热情,招呼他在驾驶员后侧横排坐下,说:“阿叔,我帮你收零钱。”

2路车继续往前开。

曾不凡最不喜欢横排座位,视觉随着车开动,那些物理上所举证的运动参照物在眼前一闪一晃,令人很不舒服。他在这个站点上车,人不多,不拥挤,有选择的自由,车厢后跨上一级台阶的右侧靠车窗座位,几乎成了他专属,不拥不挤,给那些需要关怀的人让座也轮不到他。这不能怪他觉悟不高,他在车上的时间的确很长,如果不堵车的话,也要呆上一个多小时。至于车厢左排那些红色的标有“老弱病残”爱心座位,任何时候,任何地方他都是不坐的,虽然他这个年纪坐在那里也可以心安理得,但从五十岁开始,他就忌讳上了那个“老”字。

2路车又在一个站点停了下来,这里是大学校区,除了周未周天,平时人少。两个二十五、六岁的姑娘上了车,手上还提着行李,她们见女安保员守在投币箱,懒得投了,顺手把二枚硬币递给她,或许是提着东西不方便,再也不愿往车厢里走,两人放下手中行李,一屁股在曾不凡对面坐下。曾不凡伸岀手,以为女安保员会把那二枚硬币给他,女安保员妩媚地冲他笑一笑:“阿叔,等我收够九元再一起给你,我怕忘了数。”

曾不凡见她这么一笑,反而不好意思,讪讪无语,把目光投向眼前那两位姑娘。两位姑娘坐下就掏出了手机,开始刷屏,看那模样和本地人还是有差别,本地人常年在海风和潮湿空气下生活,肤色再好也是红红润润的,没她们长得那么白暂,水灵灵的,一触即破。她们个子都很高挑,相形之下,本地姑娘长得更加小巧玲珑,这两个姑娘肯定是结伙而来的外地游客。曾不凡目光投向了两位姑娘的双脚,冬至刚过,前阵子中央电视台报道,黄河以北有些地方已经开始下雪,但南方的天气依旧暖和,特别是东南沿海地区不见一丝寒意,她们却穿着半截长的靴子,显得有些夸张,一定是北方人。

身材苗条的那位姑娘接听了一条语音电话,歪过头冲着稍胖的姑娘笑着说:“强子还真急了,说我不吭不响地蒸发,春节到底还结不结婚,是否又变卦了。”

“怕你跟人私奔呗,前阵子那么紧张地张罗着婚事,瞧你饿的,怕嫁不岀去似的。”稍胖那位姑娘头也不抬,依旧摆弄着她的手机,玩世不恭地接茬道:“你们不是三天二头都凑在一起吗?还有什么不满足?没玩够我是不会结婚的,一结婚就变成女人,不但要面对无法沟通的公婆,还要当妈,生儿育女,婚前那个对你百般呵护的恋人,转眼间就变成了你要去伺候一辈子的丈夫。乘着青春,多泡几个帅哥吧。”

女安保员眼睛本来是注视着前方,听到两位姑娘对话,转过头来,把羡慕和赞许的目光投给她们,还轻轻叹了一口气。

曾不凡听了,忍不住地摇摇头,在心里发岀慨叹,现在年青人,什么也敢说,什么也敢想,完全颠覆了传统理念。

那位苗条的姑娘见坐在对面的曾不凡摇着头,盯着她们的脚,马上合拢双腿,警惕地用肩板碰了碰稍胖的姑娘,提醒她注意。稍胖的那位姑娘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望她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转向曾不凡,一双长脚分得更开,那本来只遮住膝盖的红色短裙,又往上蹭,尽管穿着黑色裤祙,但丰盈的大腿更加暴露。她低下头,依旧玩着手机,挑衅地说:“公车痴汉,看他敢对姑奶奶咋着,急死他。”

曾—凡马上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窘迫地把眼神从她们靴子上收回,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分外念头,只是无聊之中在研究这两双亮铮铮的靴子是人造革还是牛皮,却被她们误以为是公车色狼、咸猪手,连那个女安保员也回头用异样的眼色扫了他一眼。他想解释,但想想,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男人和姑娘们争辩风花雪月的事,未免显得滑稽可笑,越抹越黑。他也不惦记那还没找回的九元钱,趁还不拥挤,在车身的震动下,揺摇晃晃地走到后面,坐到老位子上,眼睛半闭,合目养神。

2路车在中山路行驶,虽然还不到八点,已经是车多人多,十分拥挤,而且没走几十米就有红绿灯,还必须耐心等待。就这样缓慢地过了两站,到了大同站点,这一站,上、下车的人最多,基本可以让车厢爆满。

大同路这一片是城市历史最悠久的老居民区,和中山路交叉,两旁的巷子如蜘蛛网似的,巷里有巷,第一次进去,若不问路,很多人都会被困在里面,老半天走不出来。

这里房子清一色黑砖青瓦,楼高不会超过三层,再小户的人家都拥有庭院,院子里大多种着长不高的龙眼、石榴、木瓜、枇杷等等。一人多高的围墙,披挂着四季常青的蔓藤,墙头上那些叫不出名的草,柔弱纤细,有黃有绿,有枯有荣,像麦杆似摇摆,很是特别。

房东们大多不住这里,他们早就奔了小康,搬到时尚小区,享受着城市生活,只有收房租时才过来走走。这里的住户很复杂,大多是打工一族,也有些做小买卖的,如卖鱼、卖肉、卖青莱。上个世纪未还有些肮脏勾当,打着发廊、洗脚、中医理疗的招牌,做些藏污纳垢的事,后来政府逐年加强了扫黄力度,在巷子里安装了监控,渐渐消失了,偶尔出现几个站街女,灵幽似站在巷子旮旯处,也是有如惊弓之鸟。

曾不凡是这座城市土生土长的,在这里也有房产,不知是哪—代人置办的,反正他得感谢祖宗,一百多平方的老住宅,每个月可以给他带来几千元的收益。所以,工作几十年,他一直很廉政,从来不贪不占,小的不缺,大的他想要也没那个胆,哪怕只被发现一回,共产党若认真起来,足以让人声败名裂,日子过得滋润就行,不要贪得无厌。

2路车闭合器艰难地关上车门,开始前行,司机时不时地鸣笛剎车,弄得站着的人群前倒后仰,攒攒人头,如一道道波浪翻滚。前面有人在埋怨:“政府从早到晚喊关注民生,这就是民生,他们怎么就视而不见,多增加几辆车不行吗?这样的老街区,早该改造了。”

“人家当官的又不挤公交,看得见么。改造?算了吧,都成高尚住宅区,凭着我们这些工资,只好睡到大街去打工了。”有人接道。

原先说话的那个人叹了口气:“这座城市什么都好,就是房租太高,不吃不喝一年工资下来,几平方的洗手间也买不起。其实,我们老家现在发展也不错,工资虽然低一些,但算下来,收入也少不到哪去,人就是这么贱,每次回老家过年都说再也不来了,可是却鬼使神差似的,在家多呆二天都心慌,屁颠屁颠地又跑来了。”

“这就叫围城效应,城里人想往城外冲,城外人想冲进来。我本来在老家多安逸,偏偏脑袋就断了一根弦,辞去公职,来这里应聘合同教师。”旁边一个瘦弱的中年人右手抓住车顶上的悬杆扶手,身体摇摆不停,左手时不时扶扶往下滑的近视镜。

曾不凡觉得他们讨论的问题很可爱,一线大城市,哪个不存在这问题,交通、住房、医疗、子女就学等等,生活与它们的冲突越来越尖锐,政府每年都在解决问题,解决了这个,又冒出那个,新的问题又不断产生,说白了,这些问题,都是人类与生存空间产生的矛盾冲突,归根到底也是人们对生活的质量要求越来越高了。

曾不凡旁边坐着一个中年妇女,穿着一家物业的绿色工作服,手里抓着馒头在啃,突然挎包里电话响了,把馒头塞进挎着的包包,掏岀手机,车厢太吵,她只好大声嚷嚷:“二妹呀,嗯,好着呢,这里工作好找,刚来没几天,你姐夫就当上大老板的司机了,俺在家闷得慌,也找到—份保洁工作。”

“啥,就是扫扫地,拖拖地板,擦擦玻璃门窗,电梯扶手的。”

“不累,比在家逛集市还过瘾,不知不觉十二个小时就过去了。”

“工资?可给力了,你姐夫有五千元,俺三千多,比在家种小麦强多了,一年剩个五、六万随便。”

“房租?不高呀,八百元,有十几平方,和老乡合租,隔成二半,不就是晚上回去睡个觉吗,什么独门独户、套房,俺们不需要,要那个排场干啥?嗯,有洗手间呢,两家共用,煮饭在走廊上。”

“行,没问题,俺前几天刚当上小组长,春节回去,俺带你出来。”

2路车走走停停,终于驶出了老城子区,一条仅仅几个站点的中山路,就花了将近半个小时。现在走的这段叫振兴路,原来是一片稻田,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围海造田人工放出的卫星,后来因为碱性太重,改良不了,水稻种不成,人民公社就把它种上了地瓜。还别说,六十年代初闹饥慌时,这地瓜救了不少人的命。所以,在这座城市,市民们日常生活中始终少不了地瓜,对它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早上地瓜粥摊点到处都是,高级宴席上什么地瓜饼、地瓜泥也是上了菜谱的,大厨们越做越精致,外地人都嬉称本地人为地瓜。

改革开放后,这片种地瓜的原海滩又被规划成开发区,像划格子似的,平整出三通路线,招引外资和港澳台同胞前来投资,成为了城市最早的工业开发区。但因为缺乏原材料市场,除了几家国企入住,那些外来投资大多都盯上了贸易,一时间,各样虚虛实实的有限公司如雨后春笋,比比皆是。有的一栋五、六层高的写字楼,小小的门口,就挂满几十个大大小小公司名称的金字招牌,天上落下一块陨石,随时可以砸死几个老总、董事长。

按当时的情况,振兴路的规划已经是超时代的了,那路面,四辆大车可以并排行走。但随着城市的快速发展,又成为了狭隘的道路,虽然这条路上没有居民点,但随着城市中心外扩,成为了主要干线,进进出出的车辆密密麻麻,如缓慢爬行的乌龟。如果遇到抢道不慎或一个小小的交通事故,就可以让这条公路完全瘫痪,那汽车摆成的长龙阵,可谓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2路车一个急刹车,几个站着的乘客住前俯冲,差点倒地,惊魂末定就骂开了。

“会不会开车?有这样刹车的?”

“这些公交司机一点职业道德也没,拿别人的生命当儿戏。”

“这么浮躁的人怎么可以让他上岗,现在的职则部门一点也不负责任。”

“就是,记住车牌号,投诉他,扣他奖金。”

公交司机听到他们的指责,按捺不住地站了起来:“给我闭嘴,刚才催着赶时间的也是你们,你们没看到前面在施工,单边放行吗?嫌坐公交闹心,自己买车或打的去。”

这时大家才开始朝车窗外面望,两个戴着安全帽的民工,正挥舞着红、绿小旗,在指挥交通呢,前面道路,被分割带分成两边,一边正在施工,另一边供车辆单行。公交车刚才想抢道过去,被拦住了,前方被放行的车辆,正迎面驶来。

“又是在弄下水道,政府真不怕折腾,十几年了,每年雨季前都在修,这么频繁的手朮,死人也该被救活了。”有人在嘟囔。

有人附和:“这点就是比不上西方国家,人家的下水道可是百年大计,那下水道修得像地宫似的,一点也不含糊。”

“这下水道埋在地下,谁会重视?现在好多当官的,做的都是形象工程,要让上面看能见,五年任期一到,才有升迁的业绩。”也有说。

“就是,前几任有个市长,搞了个长远城市发展规划,本来是利国利民的,结果一调任,都成了烂尾工程。新来的又有了新规划。”有人表示赞同。

“政府应该有个立法,无论哪任领导的蓝图,只要有利于民生,哪怕是几代人的工程,也应该贯彻到底,不至于让国家劳民伤财。”有人提岀建议。

曾不凡座位后面有人在嘲讽:“这不关政府的事,上面有政策下面有对策,什么都一次性解决了,下面那么多大大小小的官,手上权利还怎么行使?这回扣从哪拿?那饭局谁请?”

这条下水道施工单位正是曾不凡这个处下属的工程开发公司,他歪过头跟背后人说:“你们以为银行的钱就是政府的钱?每笔开支都要经过审计的,一级一级地批,城市建设到处都需要钱,上面不支持,靠地方财政拔款能拿岀多少?对急需的也只能挤牙膏,解决多少问题算多少问题。你以为当官的都那么贪?现在办事都透明化,几十万的工程就要公开投标,谁也没权暗箱操作,谁也没那个胆,下有各级纪检,上有巡查组,谁愿意被开除党籍、公职,去上法庭。”

曾不凡一说完就后悔了,怎么和老百姓在—起,觉悟也就变成了老百姓,说话都不思前顾后了。

2路车十几分钟后总算走出了了施工区,驶入滨海大道,滨海大道沿着海岸线走,左侧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那一座座似呼在蔚蓝海水中漂游的礁石小岛,几条正在航行的船儿,像是以天色为背景的一幅动感立体画面。右侧全是一幢幢几十层高的住宅楼、酒店、商业大厦,错落有至,什么“阳光小区“、“金色海岸“、“国际金融大厦”、”麦当劳”、”家乐福”,那些炫耀的招牌撩人眼球。

曾不凡身边保洁工在上一站就下了车,现在身边是个妙龄女郎,她坐下后就掏出手机,打开了自拍,先是用手捋捋满头秀发,然后抿抿嘴滋润一下淡淡的唇膏,接着像演员似练习着微笑、冷静、全神贯注等各种表情,旁若无人。她本来是半个屁股对着曾不凡的,看到一张五十几岁老男人的脸在自拍镜头晃悠,心里不舒服,又坐正了,挪动一下,与曾不凡间留出一道间隙,表示与他的距离,整个身体左侧倒向过道,挤在一个小伙子身上,小伙子想移动一下,太多人,只好把双手举起抓住扶杆,以兔这双被女郎挤压着的手,有解释不清楚的误会。

曾不凡摇摇头,心想,今天咋了,形象就那么猥琐,这么不受待见。在单位,年青女性不少,不是把他当领导尊重,就是把他当长者一般亲近,有时拿自己开刷,说一些荤段子,还不得不板起一本正经的面孔,以免人家说他为老不尊,有失领导体统。

女郎刚才听了曾不凡一席话,开始是假装欣赏窗外风景,目光却瞟着曾不凡,心想,这老男人,快六十了吧,讲话像个单位领导,手中应该也有些实权。不知不觉中,身体又往右侧挪回,两人手臂在车身的摇晃下,已经有了磨擦。2路车一个急转弯,女郎身体重重地撞到曾不凡身上:“大哥,对不起,这车开太快了。”

曾不凡看到女郎满脸歉意,说起话来又甜又柔,和刚才对自己的态度判若两人,也就和颜悦色地说:“没关系,我这把老骨头没碰疼你吧。”

“大哥哪老,满头乌发,红光满面,刚过四十吧?”女郎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曾不凡脸上打转,顺手替曾不凡掸掸早上梳头时落在肩头的几粒头屑。

曾不凡三十出头就有了白发,属于家族遗传,现在已经是满头花白,每二个月都要去染一次,这满头乌发才染不到十天。俗话说千穿万穿,只有马屁不穿,曾不凡听了心里边也一样受用,便没加以解释。不过,女郎当作众人面这一亲呢的举动,让曾不凡很不自然,眼睛都不知道该往那处安才好。转来转去瞬间,目光正好与刚才坐在前排面对面的两位外地女孩碰个正着。她们提着行李,看来是准备下车,从诧异眼神可以解读出来,她们心里在想,切,这老头还真是个泡妞高手,躲到这后面还能勾搭上女人,老牛啃上了嫩草。曾不凡看着那两位姑娘投来的眼神,更是尴尬不已,似乎一个小时前她们对他的评价是锤音落地,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女郎从包里掏出一个桔子,剥去皮,分成二半,硬塞到曾不凡手中:“大哥,早上吃些水果好。”

女郎边吃桔子边说:“大哥,你刚才说的太有道理了,现在工程好难做,原来可以利用的资源也用不上了。什么都透明,不仅竞争力大,同行之间还要相互残杀,利润是越来越低,有时中了个上千万的标书,到头来不仅没赚,还要亏上一笔。”

曾不凡问:“你也是搞工程这块?”

“是呀,看你就像干这行的前辈,有空还得向你多多讨教。”女郎谦虚地而又委屈地说:“我在一家私企上班,是工程项目部经理,今年没弄到几个项目,老板急得都上火了,尽拿我们项目部当出气筒,说企业白养我们了。大哥,大工程我们不敢指望,你手上若有什么分包工程到时还望给我们一些。”

说着说着,女郎手电话响了,她忙打开接听:“老板,在车上,堵死了……什么?到凯蒂酒店陪张总喝早茶……好的,我马上赶过去……放心,老板,我想办法让他今天在合同上签字。”

又一个站点到了,女郎本来前二站就该下车,但她突然打算跟着曾不凡,看他到哪下车自己也在哪下车,摸清他的单位。她觉得,初次见面热情可以,但查户口似的盘问一定会令人反感和产生不愉快,甚至自己作为一个女人在人家眼里也显得犯贱。

“这是我名片,有空打电话给我,找我泡茶,说好了,等你,一定哦。”女郎在这短短几分钟,好象和曾不凡相熟相交几十年似的,下车前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好像相见恨晚,使劲地摇晃,才依依不舍地下了2路车。

车厢早就不拥挤了,女安保员刚才时不时地回头望着曾不凡,手里捏着的九元钱也忘记送还给他。看到那妙龄女郎陪他一路春风,女安保员满脸狐疑,百思不得其解,如何看这老头也没有过人之处,那女郎明摆着是刚认识他的,怎么就和他热乎上了呢,难道这其貌不扬的老头是本市的富翁,只是自己孤陋寡闻不认识他而已。

她摇摇头,这年头,什么怪事都不怪。

2路车终于在终点站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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