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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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超市小广场有棵凤凰树，身粗枝多叶茂，像把撑开的大伞，过往行人累了、热了，都会不由自主地停下来，在这里歇歇脚。当初，建造小广场，城市绿化部门要把它移走，万一超市老总坚持不让，认为这是风水树，挪动会影响生意，千方百计保留了下来，由万一超市负责管理。
多少年来，凤凰树就是广场一道风景，也成为万一超市的标志。可是，谁会料到，这棵与市民和谐相处的凤凰树出事了，有人在夜里爬树，踩断树枝，摔下来，不但头破血流、腿了断，腰椎骨也受折。幸好行人发现，拨打电话报警，及时送到医院抢救，才算保住性命。
爬树人名叫王有则，出事这天，是他应聘到万一超市当保安第一天。王有则今年五十八岁，家住万一超市所处的街区，老光棍，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
第二天，万一超市董事长召开高层会议，商量对策，同时让昨晚值夜班的三名保安列席，他们也快是六十岁的年龄。
首先回答问题的是负责保安工作人事部经理，一位四十多岁中年妇女。不知是担心被公司制度问责，还是因为部属出事难过，她眼圈红红的，忐忑不安。她说，昨晚下班前，她到保安室巡视，察看白班和夜班的交接记录，一切都正常。看到王有则还特别吩咐，多向老同志学习，不懂要问，尽快进入工作状态。
董事长问保安甲，昨晚出事前王有则是否有异常表现，保安甲摇摇头。
董事长又把目光扫向保安乙和保安丙，他们也是一脸茫然。
那他为什么要去爬树？董事长像是在问别人，又像是在问自己。一个快六十岁的人，深更半夜爬树，这一举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保安丙迟疑一会，说，九点商场关门前，我带他检查电闸、水阀，还有卷帘门、门窗是否按要求关闭，走到贮备库边，发现有处门窗上方百合页没拉上。我告诉他，发现这问题一定要马上处理，要不下雨，雨水会飘进来。说完正要去搬人字梯，他却麻利攀上窗旁一根消防管道。我叫他小心，他笑道，小意思，他年青时当过侦察兵，十几米高大树爬上去，就像在地上趴着走。会不会他天生就有爬树的爱好？
保安甲冲着保安丙说，你这么一讲，我也记起来，十二点我带他进入商场巡查，问他是哪里人，他告诉我是本地的。他还说，小时候这超市附近还没房子，一片田地。不过那颗凤凰树比他岁数大，早就存在，他经常和小伙伴到这里玩，爬树掏鸟窝。参军前他还经常来爬树，那时房子已经盖成一片，这棵树马路对面是港务局宿舍，他喜欢上的女孩就住在二楼。会不会他来这里上班又想起往事？
保安乙一拍脑门，我也想起，出事前，你们两进商城巡查，我负责监控，他休息。喝完一杯牛奶，他问我有没有锯子，我说没有，他就出去了。两点二十多分，我听到警车在叫，一看，已经出事。于是，赶紧给人事部唐经理打电话汇报。
唐经理好像想起什么，欲言又止。
算了，算了。不再追究他为什么爬树，该自己破财，早上才签劳务合同，晚上就出事。董事长在心里嘟囔，接着把茶杯往会议桌上重重一按说，事情已发生，面对吧，别把事闹大，影响不好。第一，安排人到医院，全天配合医院做好王有则的护理工作；第二，财务部把医疗费按医院要求划出，别让外界以为我们在推卸责任；第三，立即把事件通知街道办苗主任；第四，人事部以后招员工，年龄必须在四十岁以下，别为省那一千多元工资惹大祸。今天是爬树，万一有心脏病，高血压呢？
唐经理点点头，没等她拨打苗主任电话，苗主任风风火火地闯入万一超市会议室，他上班时接到了市生产安全办的询问电话，最后要他监督万一超市处理该事件整个过程，不能拿人命当儿戏。
他冲着董事长喊，怎么会这样，我不管，你一定得给我亲自负责，还必须拿出一套详细的善后方案。
你冲我急什么？我比你紧张，超市被关门，我手下几十号员工都得下岗，早知道不卖你这个人情，给我弄来一个煞星，老子自认倒霉了。董事长也冲他喊，看来他们很熟。
苗主任哑口无言，王有则到公司上班，是他介绍来的。他弄不明白这王有则怎么想，再过两年六十就退休了，好好呆着，医社保每年有街道帮他缴，月月还有八百多元的失业救济金。创造再就业是指那些五十五岁以下的人，对他这个年龄，政府已经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根本没把他们计划在内。可他自从去年下岗后，几乎每个礼拜都找他问再就业的事，说什么退休会延迟，自己又变年青。被他逼急了，听唐经理说万一超市缺个保安，让街道帮忙物色一个，苗主任正好把他推荐过来。
半个月后，苗主任再次来到万一超市，唐经理把善后处理方案递给他看。第一种方案，此次医疗费用由公司无条件负责，一次性补给他十万元人民币，解除双方劳务合同。第二种方案，王有则算万一超市职工，不用上班，在家休病假，公司每月发他一千五工资，医社保金费由公司包缴，直到退休。但是，以后产生的医疗费用，按医保规定执行，公司不再负责。
苗主任看完，叹了口气，万一超市也算是仁至义尽，由王有则自己选择吧。
苗主任、董事长、唐经理三人驱车来到医院，王有则已经可以坐起来和他们说话。医生也说，身体基本没问题，可能以后腰腿不大方便，体力活肯定干不了，而且这几年不能长时间劳累，需要静养。
唐主任把两种处理方案读给他听，王有则感动得话都说不出来。
其实他是有话想说的，他想告诉苗主任，让他向上级领导反映一下，关于延迟退休，对从事脑力劳动和坐办公室的人来说不成问题，但他们这些没文化，只能靠透支体能劳动的弱势群体，不合适，几十年劳累，谁身体没留下毛病，如果还要挺长退休年龄，不上班，万一身体有个不适，那八百多元的生活补助，哪够开支。
他还想告诉唐经理，那棵树留着迟早是个安全隐患，凤凰树太脆，海边常刮台风。原来那天下午上班前，他在树下转悠，发现树上一根碗口粗的树干，有道不很明显的裂痕，当时树下人多，不敢轻举妄动，他一直耿耿于怀。晚上，在保安室找不到锯子，干脆爬到树上，凭他经验，树枝只要有断裂痕，用脚也能蹬断。意料不到的是，他双手抓着的上方树枝也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