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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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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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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篾匠

小篾匠左掌托毛竹,右手拉开,腕劲一使,猛地横回,篾刀顺势剖入,宽厚的刀背,把毛竹撑开一道小嘴。他把毛竹往地下一掷,右脚伸进竹筒,双手抓紧上方,一踩一提,碗口粗的毛竹,在撕裂声中掰成二片。他接连劈了几根,又操起半月形铲刀,将竹节一片片锉去削平,拐着脚,找来几根篾片,在大腿上搓成竹索,把剖开的毛竹拢成捆。

小篾匠抬手抹去额头浅沟里细密的汗珠,取下腰间的烟斗,填满一锅旱烟,从裤袋里摸出火柴盒,划着。他深吸一口,两颊陷了下去,那张长脸,显得更为削瘦。缓一会,烟从牙缝慢慢挤出,如无数柱香火,由浓变淡,在晨曦下袅袅升腾。

小篾匠眯着眼,扬头仰望飘来摆去的缕缕紫烟,入神了,两旁太阳穴脉络,随着鼻翼起伏鼓动。

“砰,砰,砰”,有人拍响柴门,小篾匠吓一跳,有些懊恼、心虚,像贼似,被人逮个正着,稍黑的脸,霎时涨红。在烟雾中,被他编织完整的女人和热闹的迎亲队伍,还有他这新郎,都散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蔑匠,竹器编好,给水月家送去。”说罢,来人“咚,咚,咚”地随着青石板响声,走了。小篾匠习以为常,这院子,除了生产队队长进门安排活计,平日谁有事找他,大多是站在门外吆喝几声。

小篾匠一拐一拐地拐到水月家,他放下担子,把长竿里串着的篓筐和提篮,一个个取出,整齐码在屋檐下。

这批竹器,用的都是上了竹龄的竹子,韧劲好,时间越久,蔑青、蔑心包了浆,更油润。他剖蔑功夫了得,薄的削出像张纸,细的拉好如牙签,不挂丝不粘毛。每只筐筐篮篮,编着喜字,那些篾片,被炭火焠过后,呈现出褐红色,特别显眼。

小篾匠不见屋里有人出来,提起精工细作的梳饰盒,走到厅堂门口,但犹豫了。好些年没迈过这道坎,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几个年头,刚解放,小篾匠家人被下山抢劫的土匪杀害,是水月父亲老篾匠收留了他。

“贼眉鼠眼的,另一条腿别再弄残了。”厅堂出现的妇人,冲着发怔的小篾匠道,一张胖呼呼的圆脸,挂着双层下巴,说话还会抖动。绾起的头发,插枚金色铜钗,钗头坠着一串豆粒大的铃铛,在晃动中碰撞出“沙沙”声响。若不是眼角刻出的鱼尾纹,谁也不敢猜她有五十多岁。这作派,别说村里绝无仅有,四乡八里,挑着灯笼也难找出第二人。认识她的,叫她八哥婆,她打二十几岁开始,就以说媒为业。别看小小红包,几个青壮年劳力,一年挣下的工分,合起来也没她收入多。

小篾匠左脚抽搐着,隐隐地疼。十八岁的一天,他拖毛竹下山,口渴,想到厨房舀瓢水。在厅堂,看到水月躺在竹床睡着了。就是那么一瞅,挪不开了。水月仰卧着,一双藕节般的玉手,交叉贴在肚脐上,挤得丰满的前胸,更加高高耸起。

小篾匠和水月从小相处,从来没把这个妹妹当女人,今天却像着了魔。他喉节上下滚动,心被无名火灼焦。他抬起右臂,很想摸摸水月那双手,但脚生根似的,由不得他。

老篾匠蹲在屋檐下,编织生产队今年要用的谷筛,看到小篾匠进厅堂,叫他顺便带碗水出来,半天不见回应,只好站起。跨进门,看到小篾匠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水月的身子,火冒三丈,抡起扁担,朝他身上一顿扫:“小畜生,打死你。”

去年底,八哥婆帮水月在山外说了媒。事儿传到男方家,一人一句,你添油我加醋,不是这样的事,也就变成了那样的事。订下的婚事,黄了。

“我送喜筐喜蓝来的。”乡下人出嫁,男方早把陪嫁的物件搬到女方家。过门那天,送亲的队伍,浩浩荡荡,挑的挑,拎的拎。小篾匠听八哥婆提起往事,满脸惭愧,是自己害了水月。老篾匠赶他出门,打断腿,都活该。

“搁院子里,别进来,两回,水月的好事都被你揽黄了。”八哥婆奚斥道。

说到第二回,小篾匠很冤屈。水月退亲后,八哥婆又帮她做了媒。水月嫁出去没半年,老篾匠染上疟疾病,三伏天,盖着两床被子还要打抖擞。小篾匠知道老篾匠对自己有成见,私下拿主意,翻山越岭找到水月男人家。进了门,听到厨房有响声,想都没想就往里闯,不该看的又撞上了。水月半夜到水渠放田水,也刚回,累了大半夜,身上汗粘粘的,蹲在灶台一角抹身子。

小篾匠看到水月白生生、光溜溜的后背,吓得慌忙退出来。正巧水月婆婆挎着蓝子从菜地回,问:“有啥事?”

“水月村里的,来捎话,老篾匠病了,让她回去看一看。”小篾匠说完,赶紧溜。农村人最恨偷鸡摸狗的风月事,待会儿,人多了,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

水月听到门外说话声,赶紧擦干身子,正穿衣服,婆婆走进了厨房。

没几天,水月哭肿着眼睛回到娘家,男人和她离了婚。小篾匠知道后,想死的心都有。水月没怪他,嫁过去的第一夜,她疼得吸着凉气,还没返过神,男人却趴在床上摸索,像丢了金子似的。半晌,才问她和谁好过了。气得水月直落泪,她委屈,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给了他。不过,她现在还没弄明白,为什么初夜的落红没有了。时间一久,男人在外面听到水月退婚的事。从此,男人一不顺心,对她就没好脸色。

小篾匠想让八哥婆把梳妆盒转给水月,她扭着松胯胯的臀部,转向厅堂后,嘴里还在叨叨喃喃:“上辈子欠你的,害得老娘两次红包都退了。”

小篾匠,叹口气,摇摇头,拉开梳妆盒的小抽屉,取出一个布包包,塞到裤袋里。

小篾匠回到家,扛起剖好的毛竹,腋下夹着一捆小木棍,一拐一拐向后山上爬。明天就是水月出嫁的日子,他担心水不够用,想给她厨房多接一条引水槽。

村里用的水,在后山腰那口小石潭,那水不亏不盈,流也流不尽。石潭边横放几根比水桶还粗的香樟木,开了槽,在漕边凿了几十个小洞洞。哪家需要接水,拨开木塞,嵌入一节小竹简,水就流出了。再像铺瓦片似,毛竹一根叠一根,架在打在泥土中交叉的木棍上,接龙似的,一路把水引到厨房水缸中。水缸满,搭在缸沿的那根毛竹挪开,水就落到厨房后的小水沟,再流到附近菜地里。

小篾匠爬上半山腰,日头还没挂正中。他放下毛竹和木棍,往右边拐去,穿过那片风水林,老篾匠的坟地就在那儿。他想告诉老篾匠,水月有了新的家,让他在九泉之下好安心。

进了风水林,小篾匠看到山路躺着人,提蓝打翻了,散落着上坟用的贡品。是水月,她双手捂在大腿根,合着眼,似乎睡着了。路旁那棵杜鹃树的树桠上,缠着一条吹风蛇,昂着头,吐着信,还在晃来晃去。

他从刀鞘拨出篾刀,朝吹风蛇砍去,蛇头落到草丛中。看到水月肿得变了样的大腿,他闭上眼睛,解开她的裤腰带,把裤子褪到小腿肚。迟疑一会,还是睁开了眼,水月大腿肿得像水箩卜,伤口开始发黑,在渐渐扩散。这黑色上过腰间,下达小腿,神仙也难救。小篾匠顾不了许多,伏下身体,嘴贴紧水月的伤口,边吸边吐。终于,吐出的血水变成红。但他舌头麻了,咽喉仿佛被堵死,气都喘不过。

小篾匠从裤袋扯出布包包,里面装着三百多元钱。有一回,他偷听到老篾匠对水月说,看来这是命,要不就嫁给小篾匠。水月当时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很激动,但他想都不敢想。

不久,老篾匠又得了怪病,小篾匠把平日私下帮人做活攒的几百元钱送过去。水月没有收,说这钱送晚了。为了给父亲治病,水月私底下托八哥婆给她做了媒。这回,要嫁的是哑巴。老篾匠死后,水月告诉哑巴,守孝满了就过门。

小篾匠想把水月裤子拉上去,但一点劲儿也使不上。他放弃了,把布包包放在水月的身旁,努力向林子深处爬去。他怕有人上山,就是死,也得离水月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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