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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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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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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

一枝红挂在门楣下的两个红灯笼,在曲曲巷特别显目。

送她灯笼的人,是一枝红的老相好花花狗。花花狗领着一群马帮汉子,为商家走镖,闲时也做些不正经勾当,从滇西带些违禁物品到内地,又从内地带些违禁品到滇西,行走江湖,半正半邪。

花花狗嗓门大,带着手下的人,才拐进曲曲巷口,声音吼得像驮货的骡子:“婆娘,有客人吗?快让他们拎起裤头滚,别让老子看到打断腿。”

一会儿功夫,一枝红摇着芭蕉扇,扭着水蛇腰,来到花花狗跟前,身子不时地往他身上蹭,声音嗲得像十八岁的大姑娘:“死没良心的,兵荒马乱,姐妹们都要饿死了。还以为你们都喂枪子儿,让人夜里想着心惊。”

“呸,呸,呸!”花花狗贼兮兮地伸出手,捏了捏一枝红微微翘起的樱桃小嘴,“诅咒老子,想偷汉子呀。老子命大福大,死不了。”

又转头朝跟在身后的汉子们笑咧咧骂:“龟儿子,想看老子西洋镜,都滚,找自己的女人去疼。”

那伙汉子乐得像绿头苍蝇,一哄散去。

一枝红膀着花花狗走进厅堂,招呼他在八仙桌前坐下。从厅堂屏风后转出一个样子猥琐的男人,端着茶壶和两只青花瓷小茶瓯,在他俩桌前放下,斟上满满一杯。人站着,和花花狗坐着一样高,眉低眼下地说:“花哥,吃茶。”

说罢,放下茶壶,悄无声息退下。花花狗正眼都不瞧他,自顾自和一枝红打情骂俏。他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男人,他是一枝红的老公,叫小锁,早年也是城里的富家子弟,不务正业,吸食大烟成瘾,父母死后,几年功夫,就败了家产,又逼一枝红卖身为娼。

花花狗握着一枝花一双白嫩嫩、软绵绵的小手,关切地问:“日本人打来了,你怎么没跑?”

“跑了,在城门,被投靠日本人的县长带着警察拦下。他说,日本人是来中国划什么共荣圈,不扰民,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生意,不让走。”一枝红双眸水汪汪地盯着花花狗,她和花花狗相好上就不接客了:“我的亲汉子,你和兄弟们怎么穿上了一身黄皮,也帮日本人做事了?”

“说来话长。”花花狗端起茶瓯呷了一口:“老子十几天前带着兄弟,驮一批私盐和布匹准备贩卖给佤山的头人,还没进城,就被那批守城的杂牌军拦下了,说老子们是汉奸,叫我们滚得远远的,货和马匹骡子都充公。老子气不过,理论了几句,就把老子们全部抓到县衙门关了起来。”

一枝花咬牙切齿地说:“那批王八蛋根本不是人,把县城闹个鸡飞狗跳。睡了姐妹,纸儿也不掏半张,还说他们守土有功,我们这也是为国?力。可是,日本人还没来,就吓得屁滚尿流,比兔子跑得还快,丢下了全城百姓。”

一枝红款款站起,移身坐到花花狗大腿上,反手搂住他的脖子,鼻息暖暖地落在他那张大方脸上,小嘴贴着他厚厚的唇,懒洋洋地说:“我的亲汉子,你没事就好,管它这天是谁的?地是谁的?反正都不是我们老百姓的。”

花花狗一双大手,不老实地在一枝红身上乱摸索,坏坏地笑:“就你这张小嘴儿甜,婆娘,想汉子了吧”

花花狗边说边把一枝红拦腰抱起,那大脚板,踏得木梯“砰,砰”响。

小锁从屏风后探出头,望着他们关上屋门,面无表情地叹了一口气。

花花狗刚脱去一枝红的衣裳,楼下传来了乱哄哄的声音,“妈的,是谁扫老子的兴,你先上床,老子下去看看。”

花花狗下了楼,厅堂已站着十几个日本兵,小锁躺在地上,嘴角流着鲜血。

“花桑,你的,这里什么的干活?”一个带着眼镜的日本军佐,望着衣冠不整的花花狗,有些意外。

“太君,这是我的女人的家。”花花狗哈着腰,硕大的头颅,像鸡吃食似的点个不停。

眼前这个日本人,正是几天前从县衙门班房把他放出来,又让他当了皇协军保安队队长的龟本小队长。

龟本旁边站着一个更大的军官,看来也听得懂中国话,他拍拍花花狗的肩板,露出满口残缺不齐的蛀牙,又黑又黄,皮笑肉不笑:“哟西,上面你的女人,你的良心大大地好,中日亲善亲善的干活。”

龟本指着那个日本军官,“花桑,大太君是野犬联队长,你的退下,大太君放松放松的干活。”

楼上的四个马帮汉子也下了楼,他们提着裤头,拎着衣裳,满脸惊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龟本挥挥手,几个日本兵端着刺刀把他们逼到门外。

花花狗涨红着脸,眼睁睁地看着龟本小队长和四位日本军佐上了楼,那脚步声,就像铁锤砸在他心头。开始还听到楼上女人的惊恐声,哭泣声,惨叫声,最后只有听到床架撞得楼板“咚,咚”响。

半晌,日本人下来了,野犬招招手让花花狗他们进来,伸出大拇指,“中国花姑娘大大的好,你们的,继续干活。”

一枝红踉踉跄跄地从楼上冲下来,衣襟没合拢,雪白的肤肌露出来,留下几道像被禽兽抓过的伤痕,冒着血珠。她看到花花狗,一下瘫倒在地上,伸出双手,绝望的双眼,滚出耻辱的泪水。

躺在地上的小锁,望着一枝红一会,又望了花花狗一会,突然从地上爬起,端起八仙桌旁的竹椅,朝离去的日本人冲去,像狼似地尖叫:“奶奶的小鬼子,糟蹋我的女人。”

几个日本兵回过头,刺刀一阵,小锁倾刻躺在血泊之中。

一枝红把目光从花花狗身上移开,歪过头,向小锁爬去,凄厉地喊道:“锁子。”

一群女人,望着一枝红扒在小锁身上嚎叫,也跟着大哭,马帮汉子,叫骂连天。

花花狗走向一枝红,用血红的双眼回头瞪着她们,骂道:“哭什么哭,烦死了。”

一枝红甩开花花狗的手,仇视而又鄙夷地盯着他,“这个门,你再也不许进了,从现在开始,我一枝红这一辈子,只有锁子一个男人。”

自从日本人那次去过曲曲巷,花花狗半夜还翻墙见过一次一枝红,就再也没有来往。

花花狗深得野犬和龟本的赏识,一脸媚笑,把两个日本人的马屁拍得舒舒服服的。

野犬在小城休整结束了。龟本要设宴为犬野送风,让花花狗也去。花花狗心想,这野犬怎么说走就走。叫来几个心腹弟兄,吩咐好久,才眉开眼笑地去赴宴。

吃完午饭,花花狗走到野犬跟前,和日本人混一起,中国话都带上日本腔:“大太君的离开,花花狗的难受。”

野犬举起拳头,捶了一下花花狗:“花桑,你的良心大大的。”

花花狗抬起手,按在心口上,好像在安抚被野犬打到的良心。

接着嘻嘻一笑:“明天开路的辛苦,今天花姑娘的开心。”

野犬是个色鬼,上次了去曲曲巷,上司在电话中把他臭骂一顿,军部有意在战区树立中日亲善的样子,让他克制自己。

一听花花狗提起花姑娘,野犬眉开眼笑,就不克制一回吧,“开路开路的。”

叫上了龟本和几个军官。

花花狗带着日本人朝曲曲巷走去:“婆娘,看你还认下老子是你的亲汉子。”

曲曲巷出事了,枪声大作。

一枝红大门的红灯笼挂上了两颗人头。一颗是野犬,另一棵是龟本,惨白着脸,两只眼睛睁着,死不闭目。

花花狗和那伙马帮汉子躲在围墙下,时不时探头向外还击。

日本人为了人头,停止了射击,叫小城县长站出来喊话,要花花狗放下武器,向皇军投降。

一枝红一听,心里骂他,当初就是听了你的,才受了日本人的欺凌。

她冲着花花狗喊:“我的亲汉子,那是鬼话,投降肯定是死,拚它个鱼死网破。”

花花狗哈哈大笑:“婆娘,老子听你的。”

一枝红冲着花花狗扮个妩媚的笑脸,和楼上的八个姐妹嘀哩咕噜了好一会,又喊开了:“姐妹们,眼前的亲汉子威不威?”

八个姐妹齐声应到:“威。”

一枝红又喊道:“这样亲汉子爱不爱?”

“爱。”

一枝红和姐妹们冲着楼下自己的相好挤眉弄眼,瞧得那群马帮汉子忘记了身处绝境,像是在看楼上唱大戏。

“姐妹们,这样亲汉子我们下辈子等不等。”一枝红这一声吼得好亮,把太阳都震下了山。

“等,等,等。”

八个姐妹和一枝红站在楼台前,唱起了昆曲:“多杀番邦是好汉,来生投胎我等你,不做浮萍做鸳鸯,生生世世不分离。”

九个女人,手拉手,排成排,翻身一跃,朝楼下青石板俯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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