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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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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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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雎鸠

“你妹的,懂不懂聊天?”范真真讨厌人家说她女汉子,这个男生,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我是汉子,你娶我干嘛?变态呀!”

范真真,在大学,读的专业是茶叶,毕业后,单枪匹马,独闯滨海特区。二十九岁,不敢提什么历尽沧桑,但所尝受的酸甜苦辣,也是一言难尽。从泡茶妹,升到经营主管,再到今天,拥有一家资产上百万的茶叶公司,也实属不易。做女人难,用她和闺蜜们常说的一句话,如果不是超意志的坚守,早就卖身求荣,孩子都有几个了。

退出微信语音,范真真长叹一声,又吹了,这是好心人给她介绍的n次对象。

刚放下手机,办公室有人叩门,她回应一声:“请进。”

门被推开了,晨子满脸委屈,好像刚哭过,眼眶红红的。范真真惊异地问:“怎么了?大清早的。”

晨子眼泪又落了下来:“范总,邓主管介绍的客户来买茶,根据要求,我推荐了一款广西黑茶,好心煮一壶请他品尝,谁知,到他身边酙茶时,这老色鬼,伸手摸人家屁股。”

“唉,这些臭男人,令人恶心的咸猪手。”范真真抽出几张纸巾,站起来,替她擦去眼泪:“社会复杂,以后要知道察颜观色,碰到这种人,躲他远远的。”

“是的,当时我就借口有事,离开了,这老色鬼也怏怏不乐地拂手而去。邓主管过来问我,怎么把客人得罪了,我把原委告诉她。可她非但不同情,反而出口责斥我。说什么顾客就是上帝,你想正经,把屁股轻轻一滑,当作什么没发生,大家都不尴尬。客人只是摸摸屁股,短不了斤,缺不了两。”晨子咽咽哽哽地说。

“你妹的,这叫人话?去,把她给我叫来。”范真真生气了,想当年,小邓和她也是泡茶妹,晨子这类的事遇到不算少。有些老板不但不闻不问,甚至鼓励她们,可以不择手段去拉业务,促成生意,还说什么,这叫双赢,公司获利,你们也有提成。听了,就像生呑了一只苍蝇,让人恶心,为此,她们辞职了好几次,这小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小邓进来,范真真杏眼一瞪:“怎么也混到这个德性,你是业务主管,不是皮条客,君子取财,取之有道,这不是助纣为虐?你忘了我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小邓小声嘟囔道:“我还不是为了公司业绩,眼见春节刚过,新茶还没上市,生意越来越淡,那客户是个大企业老总,他喝茶不怎么讲究,但送礼量大,价格却有要求,不贵的不买。我可是费了心事才约他上门的。”

“土龙一条,有钱就可以任性了?人家晨子,还是小姑娘,因为生意就由他胡来?这种客户,不要也罢,抹良心的钱,我们不赚。做茶,做的就是个品字,人都没人品了,还讲究什么茶品。”范真真斩钉截铁地说。

小邓心想,也末免小题大作了,不过,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是我错了,这就给晨子道歉去。”

范真真也察觉到,说话过于刻薄,缓了缓口气:“最近,怎么没看到阿达?”

小邓已经转过身去,听这么一问,咬咬下唇,迟疑一会:“他有些忙。”

“这段时间,我们不是很紧张,他忙,你多抽空去看看,別让感情淡了。”范真真说完,似乎略有所思。

周末,用完午餐,范真真驾驶着心爱的红色宝马,前往牙龙湾沙滩,这是她最喜欢的休闲方式。她以为,世界上很多事,本来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浪漫这玩艺,是靠自己去找,再营造一份好心情,去享受。

为了避开堵塞,她把车开到了老城区单行道上。今天晴转多云,从海上吹来的南风,不再热浪袭人。岀行的也特别多,车队如长龙阵,缓慢地蠕动。而那些如同蝌蚪似的电单车,可不跟你讲交通规则,扭着屁股,见缝插针。

到了十字街心,红灯亮了。有人敲车门,范真真侧过身体,压下左边挡风玻璃按扭,一个戴着头盔和墨镜的电动车骑手,俯下身来,对她说:“对不起,我的电动车后座架把你车子刮了,你下来看看。”

范真真平时最看不惯这些驴友,倒不是因为什么阶级层次,瞧他们的神气,才是一方霸主,什么奔驰、宝马,有本事你来跟我PK,打赤脚的还怕穿皮鞋的。

“你妹的,老天保佑,我不犯人,人也别犯我。”范真真当下听了,心里发怵,暗暗念道,赶紧解开安全扣,下了车。

左边尾灯侧,果然留下一条几公分长的锈痕,的确是电单车后座架一角划下的,范真真掏岀纸巾擦试,锈迹没了,划痕虽然不明显,心里还是庝得要命。国内烤漆技术臭得很,怎么维护,都难免在铮亮的车身上,留下一道与众不同的痕迹,就像一张美人的脸,被破相了。

骑电动车的主,是“我饿了”送外卖团队的,那宽大后座架,明摆是后来按尺寸设计好焊上的。他见范真真面露不快,心中很是不安:“对不起,给你添了麻烦,怎么处理,你说吧,我会尽力配合。”

范真真瞄了他一眼,你配合,这是要用钱说话的,你打算这个月的外卖白送?到时不是“我饿了”,可是“你饿了”。

范真真尽管不快,还是摆出一付救世主的高姿态。心想,你以为是补单车轮胎,几块钱就能摆平?算了,自认倒霉。在这个唯利是图,金钱至上的社会,遇到这事,逃避都唯恐不及,你敢岀来担当,倒不多见,凭着这份诚实,就不为难你了。

绿灯亮起,后面的喇叭,按得惊天动地。这就是特区节奏,除了目的地,世界存在的一切,似乎都于他们无关。范真真不想引起众怒,慌忙上了车。那骑电单车的主,看来也是一根筋,见挡风玻璃缓缓提升,掏出一张外卖签单,连忙塞了进去:“上面有我电话,维修好通知我。”

范真真笑了笑,从座位捡起签单,看也不看,揉成一团,朝车窗外扔去。那骑电单车的主一愣,心里有些来气。随即又为她摆脱,就算是侮辱,也是一种善意的行为。笑笑,今天运气真好,遇到有钱的好心人。

牙龙湾,不是夏威夷,胜似夏威夷。柔细的沙子,起伏着,沿着海岸,一线铺开,如洁白的绸缎;与陆地接壤处,参差不齐地遍布着低矮的灌木林,几颗高拔的椰子树,疏稀地点缀在其间,独领风骚;浅滩处,怪异的珊瑚礁,黑白相间,像一只只动物,随着潮涨潮落,时隐时现,而它们的前方,就是草原般碧绿、辽阔的大海。

沙滩上,玩嬉的人不少,南腔北调,大多数是外省慕名而来的游客。有一家子,也有热恋的小情侣。他们举着数码相机或手机,忙着摄入一张张值得回忆的留影。

范真真一手提着休闲鞋,一手捂住遮阳帽的一角,打着碎步,任凭海风舞动她的裙摆,任凭浪花舔着她的脚丫。她的出现,也像一道风景,吸引了众多注视的目光,有的异性,已经悄悄地把镜头往她身上挪。

走到一段人少的沙滩,她停下了,向远处招招手,立马有人提着沙滩椅和小茶几,腋下还夹着太阳伞,深一脚,浅一脚,屁颠屁颠地小跑到她跟前。摆置好后,开了单据,半天三十元,一天五十元,八小时算一天。

待他忙完,范真真吩咐摊主,麻烦他,到前方不远处的椰岛咖啡屋,磨一壶碳焙的小种咖啡豆,煮好后,盛在真空保温杯送来。特意交代,別加方糖,要原汁原味。摊主很乐意地领命了,这意味着,又有一笔额外的小费收入。

太阳有些焦急,它不敢忘记自己的使命,时不时从云层里,闪出那张无奈的脸,普照一会大地,提醒人们,它依旧存在。

范真真抿了一口咖啡,从舌尖到舌根,品着它的苦,让心去体验其中滋味。

前方的视野,时不时有海鸟从海边悬崖处起飞,盘旋,冲入云端,再消失。海平线的那端,谁也无法预测,它的下一个归宿。

“刘哥,你老婆就要来,大男人说话可要算数,那家海鲜馆,什么时候交给我打理?你总是对花似的,把我摆设着,需要时来看看,照顾得再好,花也会寂寞。”嗲声嗲气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窜入范真真耳里,听了,有说不出的感觉。她能判断出,这两个男女的特殊关系。这人啊,一但陷入金钱的泥潭,有几个能够把持自己,忘记了人之初、性本善的初衷,颠覆整个社会的做人原则和道德规范。

“小宝贝,你急什么,这不是还没来吗?我不是不负责任的人。”男的操着一口带有台湾闽南味的普通话。

“不是我急,我发过誓,心甘情愿做你的地下情人,可你,也要让我,有尊严地在社会上生存吧。”女的不再矫情做作,实话实说。

范真真觉得这口音有点耳熟,瞥了一眼,是她,徐小蕾,手插在身边那个大腹便便、不下五十岁男人的臂弯里。范真真怕她见到熟人尴尬,慌忙用太阳帽把脸遮住,心想:“这徐小蕾乍了,从张哥变成王哥,又从李哥换成刘哥,走马灯似的。”

徐小蕾,老家东北,如冰雕般的冷艳。最让人嫉妒的是,那羊脂似白暂的脖颈,以及嫩葱般柔润的修长十指,洋溢着艺术细胞,明摆着与生具有的独特气质。她毕业于北方一所音乐学院,学的是乐器,已经是古筝九级。

范真真认识她,是两年前一次宴会上,自己有幸作为一名成功人士,被一家企业邀请,参加他们十周年的欢庆宴的。徐小蕾当时在宴会的一角,为客人演奏古筝,添雅助兴。时不时,还被那些春风得意的老总们,要求陪酒。

宴席散后,徐小蕾趔趔跄跄地离开了酒家。

当范真真到车场开车,见徐小蕾蹲在地上,抱着绿化带的一棵椰树在哭泣。旁边站着那个留长发的男人,弯下腰,试图想把她从地下扶起。可是,只要他和她身体接触,徐小蕾就会腾出一支手,用力把他推开,失声哭喊:“山哥,你在哪里?我错了,我不该独闯世界,你来接我好吗?这里坏人好多,我好害怕。”

范真真认出这男人,是一家装饰公司的老板,刚才在宴会交换名片时,他那双绿豆眼,盯着女人,眨都不眨,让她说不出的反胃。而且,在就餐席间,他没少灌徐小蕾的酒。

他发觉旁边多了一个人,扭过头,也认出了范真真:“是范总,姑娘一个,独处不安全,想顺便送她回去。她喝醉了,怎么劝也没用。”

范真真冷冷一笑,心想,这世界没你,女人才多一份安全。她实在记不住他姓啥叫啥:“老板,想不到,你倒是个有心人。这样吧,把她交给我,女人和女人容易沟通。”

见他还不想离去,范真真不客气了:“这是和谐社会,我们不需要保镖,你忙你的。”

“好吧,那就有烦范总,日后定当登门拜访。”他见范真真下了逐客令,再留下,就自讨没趣了,讪讪一笑,不甘心地爬上自己的座驾。

范真真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徐小蕾塞到后座,在街上转着圈。问她住哪里,开始,还含含糊糊地有回应,没一会,就彻底睡着了,偶尔在梦中,呼唤着她的山哥。

范真真只好把她带回住宅小区,停在车场,再也没力气把她扶上楼,陪她呆在车上过了一宿。

两人就这样认识,开始有了往来。

有一天,徐小蕾约范真真到酒店吃饭,身边还多了一个操着粵语的香港人。

两人见面,少不了一番亲热,范真真揪了揪徐小蕾挺直的鼻子:“几个月不见,去哪了?电话也不接。”

徐小蕾搂了搂范真真的肩,感激地看了一眼那港商:“到香港转了一圈,张总出资为我刻录了一张个人专辑光盘。请当地娱乐圈的朋友帮忙,包装上市。”

又过了几个月,徐小蕾带着一位三十好几的中年男人,到范真真公司批发一批好茶,说是业务需要,包装一定要精致。那男人接了一个电话,就先行告辞,留下徐小蕾。

范真真边泡茶边问:“小蕾,专辑怎样?打开销路了吗?”

徐小蕾听了,不由得气打一处来,恨恨说道:“別提了,那姓张的是个狼外婆,假装仁慈,引我就范。看我无动于衷,一直尊敬他是个长者,终于在一天酒后,撕去斯文的外表,露出狰狞面目,胁迫我,要么陪他睡觉,要么把刻光盘的几万元还给他。现在,碟子还躺在床底下睡大觉。”

徐小蕾喝了一杯茶,流出了泪水:“女人,在社会上混,怎么就那么难?你再有才华,人家惦记着的,只是你的色相。真真姐,你不嫌弃我吧,我已经被破处了,就是刚才那个男人。”

徐小蕾放下茶杯,接着说:“人倒霉,喝冷水都塞牙。我把刻光盘的钱,还给那臭男人后,已经是一贫如洗,应聘到一家建筑公司做人事管理。上班还不到一个月,家里传来消息,老妈心脏病经常发作,需要做人工搭桥手术,要好几万元。老爸老妈早年下岗,又没什么技能,只好找一份低收入工作,应付我的学业,根本没什么积蓄。家里这次捎话来,虽然不提钱,明摆着是指望我能帮助一下。真的,那几天,想死的心都有了。一天,老板带我去参加一个工程夺标会,晚上,陪客人多喝了几杯,老板说,他也喝多了,不敢开车,在酒店订了二间客房。送我到房间,他没话找话,懒着不走。他倒不像姓张的那个王八蛋虚伪,野兽就是野兽,把我压在床上,从包里甩出二万元,说他老婆去美国快三个月了,要我陪他—夜。其实也不全怪他,因为那二叠钱的缘故,我就半推半就地失去了第一次。事后,他问我,刚才进入我身体,凄厉喊着的山哥是谁,我冷漠地告诉他,山哥是我的初恋,在特种部队服役,这是最后一次喊他,以后我再也没有这个资格。他突然间有些惭色,说,我真没想到,你还是个处女,从包里摸出一张卡,这里有五万,算是我的一点心意。我毫不犹豫地收下,这一刻,变成了连自己都不敢相认的女人,不仅岀卖了肉体,也出卖了灵魂。第二天,把所有钱寄回家,母亲的手术肯定没问题,但我毁了。从那夜以后,老板再没纠缠过我,不知是内疚,还是担心我那当特种兵的山哥来找他算账。或是怕闹出事来,让他老婆知道,因为他今天所拥有的一切,都离不开那位有权有势的老丈人。”

范真真从太阳帽下露出眼睛,见徐小蕾已经走远,长长地为这世界叹了口气。本来计划晚点游完泳回去,这时再也没有好心情,还是去宝马维护中心,把早上被划的那道痕迹修补好。

范真真这些日子关在办公室,酝酿策划“夏之清凉”品茶活动,目的是为了带动销量,也是为下半年中秋、国庆、元旦、春节几个重大节日的促销做好铺垫工作。

今年茶叶市场很萧条,春茶季节都过去了,按往年销量备好的货,只售出一半多,最多只能把成本收了回来,利润还挂在墙上,摸不着边。如果这批茶在夏季还卖不出去,今年的业绩是惨不忍睹的。

小邓今天上班迟到了,脚步非常轻快,她心情很好,门没敲,就直接推开,走进范真真的办公室:“阿真,告诉你个好消息。”

她和范真真说是上下属,其实情同姐妹,她们是同一天乘同一条船来到这座海岛特区城市,又是同住在一所廉价旅馆,相识相交,而且应聘了同一份工作。

范真真决定自己创业时,曾经约她一起合作,她选择了另一种方式,所以成为了雇、主关系。毫不夸张地讲,范真真今天拼下来的江山,她也付出了不少心血。所以在別人面前,她遵称范真真一声范总,私下范真真就不让她这么叫了。当然,范真真也从来不亏待这位好姐妹,年薪十万是不打折扣的,到了年终,按纯利润的百分之十给她颁发奖金,其实是送给她的干股,只是没有签订书面协议罢了。

“是不是那几条远洋货轮的供货合同拿下了?”范真真微笑地盯着小邓。大船,水手多,茶叶需求量很大,每年都是茶商必争的重头戏。

小邓摇摇头,有点卖关子:“货轮的才拿下二份订单,我今天要给你说的是一笔意外之财。”

“你妹的,什么时候也变得慢半拍了,痛快点。”范真真果然被她吊起了胃口,如果不是今年茶叶生意太差,对任何意外之财她是不会感兴趣的,她的原则是精益求精,做好自己熟悉的本职工作,因此,这几年,也失去了不少与他人合作的发财机会:“不是业内的业务免谈。卖原子弹最赚钱,但我们没那能耐。”

小邓打开冰箱门,取出一瓶榴莲汁,在范真真写字桌旁的沙发上坐下:“绝对是业内的活,跟你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道你的德性。”

她接着说:“是这样,前天,经老乡介绍,认识一位做酒店用品生意的侯总,问我有没有中档的茶,价格每担不要超过一万元,质量不能太差,有多少要多少,他是用来加工袋泡茶,供应宾馆,酒店。”

“现在秋茶季节还没到,哪来这么低价位的中档茶。”范真真摇了摇头,什么好消息。

“有啊,前段时间,就听刘大叶子愁眉苦脸地说,他从西南地区进了一车匹茶叶,起码有几百担以上压仓了。我昨天打电话问他价格,每担七百,听口气,好像还有商量的余地,看来是急于脱手。”小邓兴奋地说。

刘大叶子范真真也认识,早年来特区做蔬菜批发生意,赚了一些钱,前几年看茶叶市场前景走好,就转行了。有一回,他从云南进了一批按青茶工艺做的大叶茶,知道今年福建乌龙茶销量走好,就咬定自己的茶也是来自福建的乌龙。于是,从他茶铺流入市场的乌龙茶,都是大片大片的茶子,跟乌龙茶的原材料小叶种,完全两回事。因为成本低,售价也低,居然也在市面上炒得红红火火,业内人士干脆送给他个绰号“刘大叶子”。虽然刘大叶子对茶叶一窍不通,凭他丰富的社会经验,请客送礼,花言巧语,生意做得也不比别人差。他套用卖蔬菜模式,只做量,不敢说质,在范真真眼里,算是个投机茶商。

范真真听了也心动了,就算是每担三千多元的差额,一转手就是几十万﹕“你争取把价格压到每担五千元左右。谈成后一定要认真,多带几个人到他仓库扦样,要求所有的茶叶品质一致,让侯总确定后再成交。”

小邓喜孜孜地走岀办公室,这高薪不是那么好拿的,没做出一些成绩,领工资时都觉得脸红。

范真真把计划书归档,活动只好放到下一步。她走出办公室,见晨子和另外一个营业员在整理货架,吩咐道:“看看有多少人,中午我请你们吃寿司,要大拼盘的,每份另加二块红豆派。让他们十一点半准时送来,下午你们可能还有事。”

说罢,走到钢琴前坐下,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好久没弹了。

送外卖的准时到,晨子要叫范真真买单,被他阻止,也许是不忍心打断她的雅兴。他接过晨子递过来的茶杯,在她引导下,在茶几旁坐下,随着范真真的琴声,五指在自己大腿上轻轻叩击着节拍。

范真真弹奏了几曲,都是《命运》,不知是累了,还是有所感触,双手在键盘上摊开,从内心深处发出一声长叹。

送外卖的拍了拍手,可能觉得自己唐突,连忙说道:“我是‘我饿了’的员工,谢谢老板关照我们的生意。”

“不客气,是用支付宝还是微信?”范真真走了过来,让晨子到她办公室拿手机,准备买单。

送外卖的望着范真真怔了一阵,惊讶道:“是你?”

“你认识我?”范真真莫名其妙地反问。

送外卖的不好意思:“那天,我把你的座车划了一痕,多少钱?我赔。”

范真真想起来了,是他,爽快地说:“不用了,我的车投的是全险,有人买单,只是浪费了我的一些时间。”

“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这样吧,以后需要外送就叫我,我给你们免单。”送外卖的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范真真,诚恳而又风趣地说:“希望这次不要把它扔到纸篓里。”

范真真有点不好意思,邀请他坐下,“那辛苦你了,不过服务费我会照付的。”

范真真从晨子手里接过手机,吩咐道:“给师傅泡杯茶。”

晨子打开电磁炉,问道:“范总,泡哪一款?”

后面陈列柜上,有几十款茶,都是范真真招待客人专用的,她瞅了送外卖的一眼:“拿八号罐的。”

晨子取下铁罐,打开,勺了两匙,投放到审品杯中。水开了,冲满,捂上杯罩,在上面淋了一遍,掀起,用杯罩刮去表面一层茶沫,再盖住,拇指和中指扣住杯沿,食指按住杯罩,不让它滑落,提起,茶水迅速倒入小瓷壶,斟了两小杯,用摄子夹送到送外卖的和范真真面前。

送外卖的盯着晨子的每一个手势和动作,仿佛是在享受一种艺术创作,又沉浸在茶杯的汤水之中。等到范真真付完账,请他喝茶时,才觉得有点失态,端起茶杯,呷了三分之一:“不好意思,你们的茶艺太专业了,让人惊叹。”

“哦。”范真真盯着他:“看来对茶叶你挺内行的。”

送外卖的又端起小茶杯呷了二分之一,“内行不敢,喜欢是真的。”

他看着晨子,把小茶杯斟满,动容地说:“范总你才是真的内行,不仅懂茶,而且还懂得茶与人之间的关系。就说这泡肉桂吧,甘醇厚重,底气十足,茶色凝重,汤水滑顺,入口虽苦,到了舌根,却是苦尽甘来,不仅清心醒目,而且开胃祛暑。在这大热天,这泡茶,对做户外工作的人,再合适不过了。谢谢范总。”

“厉害,你喝出了肉桂,这泡茶和梅占品种是很相似的。”范真真翘起拇指,由衷赞赏,“能把一泡茶品出这样的境界,也算是茶禅之友了。”

送外卖的正想客气一番,手机信息提示音响了,他边看边说:“范总,打扰了,有客人下单,我先告退。”

看他急急走出大门,范真真拿起茶几上搁着的名片扫了一眼,他叫方可。

在特区,人才济济,天上随便掉下一块砖头,都能砸到一群大学生。保不准,躲在厨房一角洗碟刷盘的人当中,就能揪出博士、研究生。范真真从不以貌取人,直觉告诉她,方可是个有修养的人。倒不是因为刚才的谈话,改变了在她眼里送外卖的身份,她欣赏他从骨子里,折射岀来的自信,不亢不卑,应该属于那一类,得意之时不会忘形、失意之日不会失志,而内心世界极其强大的人。

刘大叶子去外地考察市场,没那么快回来,价格是谈下了,每担五千八百元,他在电话那头说,不是急于回笼资金,他是不会这么底价出手。所以,条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已经委托他的助理全权处理。

这批茶扦样回来,范真真亲自审评,品质是好的,只是因为机械采撷,粗枝大叶过多,所以外观造形不大雅观,如果分捡一下,也是中级以上的好茶。凭良心说,这批货,自己的确占便宜了,拿来做袋泡茶,有些大才小用。

刘三麻这几年在滨海市开了不少茶店,遍地开花,大多数店是以合作性质交给乙方经营,对方除了进货资金,按规模,还必须缴五万到十万不等的信誉保证金,才可以挂靠他的招牌,有点像融资性质。听说前段时间,还买了一块地皮,准备插足房地产开发。可以说,他在生意之途,是春风一路。

侯总也来到了公司,这是一位三十几岁的中年人,为人非常低调,胖乎乎的,满脸忠厚之相。认真看完茶样和审品之后,没多说,就签订了合同,要求十天之内交货。下午马上打进一笔十万元的保证金,甲方十天之内不来提货,保证金任凭乙方处理,若乙方交不了货,除了归还保证金,还必须加倍赔偿甲方的经济损失。

范真真毫不犹豫地从刘大叶子那边把货全部提了出来,在火车站旁租了一间堆放货物的临时仓库,等待侯总十天内提货。

十天很快就过去了,侯总一点消息也没有。范真真出于善意,叫小邓跟他联系一下,做生意人以成交为最终目的,吃违约金便不是明智的选择。小邓拨了几个,通讯台都在语音提示,该用户因欠费已被停机。

范真真猛然醒悟过来,这是刘大叶子和那位侯总联手导演的一出好戏,中了他们的金蝉脱壳之计。若侯总在人间蒸发了,告刘大叶子无济于事,死没对证。这该死的刘大叶子,肯定是资金链出了很大问题,不择手段地把资金呆账转嫁给自己。你妹的刘大叶子,真是一条毒蛇,多少年从没跟他有生意往来,一碰就被咬了一口。

不过,范真真心里便不惊慌,见小邓内纠中带着不安,反而安慰她,“別太在意了,我们只是在账户上少了一笔流动资金,这批货进得也不吃亏,而且还是有利可图。再过二天他们还不来提货,你组织一批临时工,把茶叶重新分捡,以低于市场价的优势,包装一批工作茶,专门供应给企事业单位,会受欢迎的。”

第二天,公安局来了几个经侦人员,告诉范真真,她涉及到一起诈骗案,请她配合。

从公安人员的问话中,明白了个大概,刘大叶子投资房地产,利用茶叶公司进行融资,许出了五分的高利。时间一长,地产不仅没给他带来获利,还死死地把他套牢,漏洞是越补越大。当人们知道他经营不善,已经是债台高筑,所以纷纷要求还款,终止借贷合同。被逼之下,他已经无计可施,只好狗急跳墙,做好了出逃北美的准备,离开前还忘不了最后再捞一把黑心钱。

范真真进的这批茶叶,正是他利用以往生意上的诚信,从山区茶农手里诈骗来的一批茶叶,许诺高价收购,待春茶结朿后返还收购款。公安人员说,政府对这起诈骗茶农事件非常震惊,把黑手伸向了农村,在社会上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有关部分决定,涉及到这批茶叶的第三方,要么按原收购把资金付了,要么把货退给茶农,至于茶商的损失,列为另案处理。政府都这么决定了,范真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那四十几万算是打水上漂了,像刘大叶子这类商人,就是日后抓回来也没什么结果,死猪不怕开水烫,要钱没有,要命有—条。

小邓肠子都悔青了,好心办坏事,虽然祸起萧墙,但始作蛹者却是自己,自责得要命,上班都神不守舍。范真真一直强调,决策人的是她,所有结果都理应由她买单,主要责任不在小邓,不要再放心上。

没过几天,小邓让她男朋友阿达送来一份辞职书,转告她,今年六个月的薪酬不要了,算是对公司损失的一些弥补。

阿达,大小邓九岁,一个八零头,一个八零尾,两人虽然同居,但没扯结婚证,所以法律上没有承认他们的夫妻合法身份,只能说还是那种有亲密行为的男女关系。

他是小邓大学时期的中文讲师,小邓那时喜欢写诗,阿达也是本省小有名气的诗人,一个虚心求教,一个诲诲不悔地指导,二人自然走得很近,交往也就过于频繁,不免引起有些人的非议。闲话传到阿达妻子耳中,这个高中毕业在宾馆当服务员的女人,当初虽然费尽心机把阿达变成了自己的丈夫,但始终对这个婚姻缺少信心,看到云自然想到雨。开始是跟阿达又是上吊,又是抹脖子地大哭大闹,阿达依旧我行我素,身正不怕影斜,小邓不敢找他,他就去找小邓,表明二人纯属师生情谊的关系,谈他的意象、意境的构思。那女人直接找到小邓,象泼妇似地又是骂街又是动手动脚,闹得整个学校沸气洋洋,无人不晓。多事的小报记者,还把此事作为花边捅到社会上,结果阿达一夜之间名声大躁,比他写的诗还出名。一怒之下,和她离了婚。虽然也不和小邓往来,但人的良知便不一定那么公平,总是向弱势一方倾斜,阿达也就成为了大家心目中的现代版陈世美。

小邓对阿达的初衷,是因为他的才华而崇拜,然后是不谙熟世事的交往,给阿达带来的家庭矛盾深感不安,接着是周边那些世俗的目光和诽谤,让她对整个社会,失去信任感而消沉,又因为阿达的离异而自责。就这样,她对阿达由祟拜,转到同病相忴,继而发展到疯狂的师生恋,就像是被社会上—只无形的手推着走似的。她毕业后,看阿达在学校过得很压抑,干脆把他绑架了,投奔到特区,换一个环境,开始新的生活。

前段时间,因为小邓总是早出晚归,阿达说她眼里除了钱什么也没有了,俩人还闹了小别扭。小邓觉得委屈,自己这么辛苦,少了陪伴他的时间,还不是为了还他的情债。她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她,阿达不至于到报社当个小小的临时责任编辑,现也起码也是一个副教授职称,所以今生自己一定要加倍努斗,尽力为他的人生找回某种平衡,弥补他为爱所付岀的代价。

范真真对阿达很有好感,在她眼里,他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刚上岛时,三个住在同一旅馆,范真真好长一段时间没找到工作,最后几乎弹尽粮绝,阿达让她退掉房间,搬过来和小邓一起住,自己胡乱跑到公园或沙滩过夜,第二天早上才带着一身潮气回旅馆。她们俩看了都于心不忍,急于找一份工作,哪怕是端盘子也行。阿达知道后,训斥她们,起点有时就是决定人生,慢慢来,一定要找自己喜欢,又有发展前景的职业,钱不用愁,身边还有他这么一个大男人。阿达瞒着她们,这个连买东西都不会讨价还价的文化人,居然也学人家,一大早到报刊亭批发一大叠报纸,吆喝在茶馆、车站、码头人群之中。有一次,范真真中暑晕倒在街头,送往医院就诊打点滴,为了帮她买单,阿达还悄悄去采血站献了血。

范真真请阿达吃完饭,本来想让他劝小邓回来,不要任性。但又想,休息一段时间也好,等她把这件事想开,淡忘了,再回来,有好心情,才会有好的工作环境。下午,范真真从手机银行转了十万给小邓,她又如数打回。范真真只好作罢,以后再说吧。

小邓走后,范真真约她私谈了一次,请她回来,小邓直率地说,生意越来越难做,在她那里拿那么高的酬金,和自己所做的业绩,越来越不成正比,去年就有这种想法,只是下不了决心。这次,总算借这个事件有个了结,心里舒坦多了。她告诉范真真,在不在一起都是好姐妹,有困难一定找她,到时你躲也躲不了。她把打算也讲了出来,不再帮人打工,考察一段时间,选择一项适合自己做的生意,去年买的那套房子,月供就将近上万,离开公司后,哪怕找再好的工作,按现在市场行情,打工族是买不起这个単的。范真真了解她,小邓这人外柔内刚,看她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久,范真真在网上新招了个业务,老客户交给她不放心,只有自己跑,几个月过去,脸不但变黑也削廋了。忙过中秋、国庆、元旦,看着会计送来的年终账目,总算松了一口气,除了余下新进货的二千多斤的闽北乌龙,仓库的茶叶基本脱手。虽然生意比去年差了许多,包括被刘大叶子骗去的那笔钱,总算没有出现赤字。中午,范真真整理抽屉,翻出了那张送外卖的名片。她想起刚来特区时最喜欢吃的牛腩煲仔饭,那时和阿达、小邓一起住在旅社,只要谁说请客吃牛腩煲仔饭,乐得就家过年似的,虽然毎份仅十几元钱,对她们来说是高消费了。想到往事,来了食欲,拨通电话,叫一份牛腩饭,还告诉他要买哪条街哪条巷的。

尽管天气已经转凉,但方可还是满头大汗提着便当进了门,看到范真真坐在茶几旁洗杯子,说道:“范总,不好意思,耽搁你用餐时间。那家店早搬了,现在开了五六家连锁店,我特意找到总店帮你买了一份。”

“不好意思,辛苦你了。让你休息都不得安宁。”范真真冲着他灿烂一笑,他今天没穿“我饿了”的工作服,一套休闲的橄榄球运动装套在身上,又帅气又显精神:“投送费我另外再加一份。”

方可笑了笑,不请自坐,范真真连忙招呼晨子过来泡茶,打开便当,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先趁热吃,这饭冷了就吃不出那个味。”

晨子过来问道:“范总,泡哪款?”

“我老家的吧。”范真真边吃边回答。

晨子泡好茶,冲到小杯,递给方可。方可抿了一小口,沉思了好一会,才问:“范总老家是闽北J市的?”

“谁告诉你的?好像我没说过。”范真真有些疑惑,方可不会无聊到调查自己吧。

方可又抿了一口:“这款不是你老家茶吗?它告诉我的。”

这方可是哪路神仙,瞧他的穿着打扮,和语言谈吐,品味不低,和他送外卖的身份的确不相符,凭他的学识,完全可以谋求一份更好的职业,越来越弄不懂他了,“你说说看?”

“这款乌龙茶,产地只有三处,一处是台湾中部山地;第二个地方是闽北J市,是台湾商人带到大陆的,当时仅十几株,种在宋代皇家御苑的凤山;第三处就是从凤山再次移植过去的武夷山。台湾乌龙茶汤偏暗,香气陈郁,与那二处的乌龙好区别,最难分辨的是凤山和武夷山乌龙,它们色香几乎具备一样的特征,根本无法分岀雌雄,只能用舌尖的功夫来判断。武夷山乌龙因地理地势缘故得天独厚,入口甘醇,满舌生香,汤水滑利,也就是茶叶界上所公认的岩味十足。而凤山的乌龙则不同,因为水土差异,每一批茶做出来都不完全相似,这就看茶师的水平了。好的茶师,他可以根据顾客的口感,掌握发酵时间,压低因土质地理形成的苦涩,形成独特的兰花香、桂花香和水仙花香之韵。这泡茶,制茶的茶师,非常高明,几呼是天衣无缝,如果不是舌尖上那点敏感区,在几十秒后让我觉察到回甘,就会说你是武夷山人了。”方可如数家珍,把范真真听得一愣一愣的,自己是闽北人,父亲就是茶农,而且在学校读了四年专业,还有七、八年经销茶叶的经验,在他面前都自愧不如,望着他的目光都流露出崇拜。

她饭也不吃了,把便当放下,让晨子从她办公室取来珍藏的紫沙壶,重先泡了一壶,给方可酙满:“方先生也是学茶叶的?”

“不是呀。我父亲喜欢茶,也可以算是个茶痴,我从小跟在他身边,耳闻目睹,所以略知一、二,就在范总面前卖弄了,莫见笑。”方可谦逊地回答,又风趣地说:“别叫我先生,我没那么老吧。”

范真真说:“好吧,方可。你是在用心喝茶,而且对茶文化那么了解,如果身列茶行,你一定会成功的。”

“你过奖了,理论和实践是二回事,茶文化只是一种审美的形式,个人的感受而己,要说做生意,那可不是嘴皮上的功夫,必须方方面面,我还真没那能耐。”方可说:“瞧你公司的格局,就知道范总是商场上的成功人士。”

范真真“唉”的一声,叹了口气,“商场上永远没有成功人士,大家玩的只是数字游戏,谁也不知手里拿着的下一个符号,是加减,还是乘除。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

“范总,恕我直言,你的生意,还停留在传统经营模式,当今是信息时代,如果不改变理念,属于你的领域会越来越窄,随着经营规摸的压缩,不是耸人听闻,慢慢的,就会被挤出市场。”方可毫不客气地说。

范真真便不生气,她的确感到这种威胁越逼越近,她问:“你指的是利用网络平台,我们有网页呀,根本不管用,在这广告、网购满天飞的年头,真真假假,鱼目混珠,人们都麻木了,视而不见。”

“你错了,我打开过你们公司的网页,页面太呆板了,像是公司简介和厂品介绍,看不到亮点,怎么能引起网民的点击兴趣,更谈不上购买你的产品。”方可摇摇头。

“我对网页策划一窍不通,公司也没有聘请这方面的专业人才。虽然经常想到这问题,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是闪念罢了。”范真真实话实说,反问道:“你懂吗?”

方可说:“做生意我是外行,但这个我还真懂,我攻修的专业就是信息立体交叉工程。”

信息立体交叉工程?范真真还真的没听说过这个名词,只怪自己孤陋寡闻,正想问个明白,有客人来找她。方可连忙起身告辞,方真真拿出手机要付午餐的款,方可摆摆手:“今天算我请你,喝了二泡好茶,总该答谢吧。”

范真真也不坚持,送他到门口,说:“晚上我约你,有些问题想跟你讨教。”

滨海的夜幕,降临得稍微晚些,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笼罩在金光闪闪的乳白色之中,像似梦幻的世界。白天忙乎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从火柴盒似堆累的住宅区,写字楼走出。在五花八门的霓虹灯下,都市的夜生活开始了。

范真真在国际大酒店停车场上泊好车,走进酒店大堂左侧的波尔多酒吧,方可从临海一面的玻窗前座位上站起,向她招手。

她在方可对面坐下,歉意道:“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没呀,我也刚来一会,再说,就是等,也是男士应该的。”方可很绅士地说。

“爱听,你倒蛮会说话的。”范真真在柔和的灯光下微微一笑,样子很是迷人,方可呆了一下。不知哪个名人说过,夜,是女人盛开的世界。

范真真向一个男服务生招招手:“给我来一小盅法国的绿丹兰和二听巴比伦苏打水。”

接着示意服务生把酒水谱递给方可,问:“你要什么?”

方可摆摆手,笑了笑:“绿丹兰胭脂气太浓,不适合男士,你给我来一杯总统之恋吧。”

范真真听了,一愣,总统之恋,也叫蓝红颜,少说一杯也是一千,什么意思嘛,看我有求于你,宰我?你妹的,下次请你到海边夜排档,泡方便面。

一会儿,服务生端上开心果、牛肉脯、圣诞果、椰丝冻四小碟,还有范真真点的绿丹兰、苏打水,和方可点的红酒及一盅冰块。

范真真准备掏出手机用支付宝买单,被方可用眼神制止了,范真真不知是什么回事,把手机举在手上。他拿过单子看了看,从口袋掏出一叠钱,数出十几张:“不用找了,多余的是小费。”

当范真真反应过来,服务生已经收下钱感恩谢德地离开了。

范真真刚才还怪他宰她,见他买单,心里更不高兴了,“什么意思嘛,说好我请你,怎么能让你破费,不给面子呀。”

方可俏皮地把食指按在唇上,“嘘”了一下:“在这种场合,你有见女士买单吗?纯粹是想让我丢脸。”

范真真见他滑稽的模样,“卟吃”一笑,“好吧,以后我想敲你竹杠,就约你到这种场合。”

接着正色地说:“你还是给我讲讲网络平台的应用吧。”

方可又滔滔不绝了,从计算机的产生,联系到现实生活,从信息公路讲到网络平台,从马云说到京东,还有网络商业文化,以及网民点击率的意义,深入浅出,听得范真真只有连连点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送外买也太屈才了,你来我公司吧,我给你施展才华的机会。”范真真诚心诚意地说。

方可也认真地说:“送外卖不屈才,我至少知道滨海市有三十六条街,七十二条巷。每条街有几家名牌的大公司,每条巷又有几个商业网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接着又说:“我欣赏温州人的奋斗作风,宁愿从擦皮鞋起家,也不愿帮人打工。范总,我们可以很愉快的合作,这样你会更没有压力。”

范真真不露声色地盯了他一眼,不识抬举,说你胖还真的肿了,狂妄自大,目中无人:“好吧,这二天你写出一份可行性报告,我看看再说。”

“时间不早了,我上趟洗手间,等会送你回去。”范真真边说边从座位站起来。

一位妙龄女郎,好像喝多了,穿着一套紫色的连衣裙,胸前打着很大的淡黄色蝴蝶结,摇摇晃晃地在范真真位子上坐下:“帅哥,要我陪你喝酒吗?小费随便。”

方可正要告诉她这座位有人,想一想,范真真岀来就要走了,“不需要,我是陪女朋友一起来的。”

看到她醉眼迷离,手快要碰到酒杯,方可连忙伸手去把酒杯挪开。

女郎听他是陪女友一起来,也不想自讨没趣,手恰恰按在方可手腕上,却无力站起来。刚好被洗手间出来的范真真看到,冷冷地盯着方可。方可有些窘迫,因为他感觉到对方的手正在用力,抽出手万一对方身体失去平衡,弄不好会摔倒在地,只好向范真真解释,“这位女士喝醉了。”

“哦,你倒挺会惜玉怜香。”范真真不置可否地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斜眼投向那女郎,小声惊呼:“小蕾,怎么又是你?”

徐小蕾听有人喊她的名字,似乎也清醒了不少,挪动压在方可腕上的手,刚抬起的半个屁股又坐下去了。

她看到是范真真,眼泪像掉线似的从脸腮滑落下来,见范真真已在身旁坐下,如同受到极大委屈的小孩见到大人,依偎上去,呜咽着,没头没脑地哭诉:“真姐,那王八蛋不是人,悄悄地消失了,许诺的海鲜馆不但没给我,帮我租的那套别墅也是我自己买单,他只是付了押金。”

范真真抚着她的双肩,边听边陪她落泪,思量了好久才说:“小蕾,不能再这样放纵自己消沉下去,女人的青春伤不起,从头开始吧,姐公司二楼上还有二间闲置着的小仓库,拿一间去使用,你古筝弹得那么棒,办个培训班吧,现在的家长都舍得在孩子身上投资。”

范真真又是安慰又是劝说,徐小蕾才止住了抽涕。

“我们回去吧,今晚就和姐住一起,明天再作手安排其它的。”范真真说罢,起身欲去扶徐小蕾,方可见了,想过来帮忙,范真真拒绝了:“不用,你自己回去吧,你们这些男人真让人讨厌。”

又没惹你,听完这话,方可感到莫名其妙。就连范真真也觉得自己很是莫名其妙,心里的那股无名火不知因何升起。

“你的思路很好,我会认真考虑的,在二个工作日内答复你。”看完方可送给她的可行性报告,文采思路都是一流的,不得不赞叹他的才华,他好像变形金钢似的,样样在行。但她便不显声露色,打着公事公办的行辞措令。

晨子走过来,她接触的所有客人当中,最喜欢给方可泡茶了,这个送外卖的大哥谈吐文雅,彬彬有礼,不像那些有钱人端着臭架子,“范总,我没事了,要给方大哥泡哪款茶?”

范真真像没听到似的,“忙完了?走,到二楼,帮你小蕾姐刷墙纸去。”

方可便不介意,像是和晨子说:“也算上我吧。”

“怎么好意思麻烦勤快的方先生,我们没空,你自己泡茶吧。”范真真不阴不阳的,说不出什么味。

方可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紧跟在她俩身后,笑嘻嘻地说:“我喜欢品茶不喜欢喝茶,我还没修炼到坐禅入定的境界,一个人独自品茶,还真不是味。”

范真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地白了一眼,心里嘀咕,你能耐呀,好像天下数你品味最高。

本来范真真是要打电话给家政公司,找个懂装修的人来装修,但徐小蕾不同意,自己混到身无分文,虽然真姐好心帮助,但八字还没一撇,不想让她过于破费。于是,到装饰店买了几圈墙纸和一袋刷墙纸专用的调和粉。小时候,她见过母亲用报纸糊墙,便不难。

看到范真真进了屋子,从架子上下来,双手搓着粘满胶水的手,一双美目,不好意思地看着从墙上滴到地上的一滩滩胶渍,说:“看来专业人才能做专业事,不过现在顺手多了。”

方可从架子上拿下小桶,一看,笑了:“你这胶水调得太稀,难怪墙纸刚刷上就挂不住,都往下滑了。你休息一下,我来。”

说罢,把调和粉又倒了一些到小桶,搅拌均匀,爬上了架子。

他把徐小蕾好不容易刷上的墙纸揭开,叫晨子递给他几张报纸,贴在墙面,把胶水吸干,再用刷子重新刷了一道,端端正正贴上墙纸,用刮子抚平。

徐小蕾伸出拇指:“还是你行。”

“他是大能人,哪天也许还会把星星摘下当萤火虫玩。”范真真连嘲带讽,反正看他做什么都是有意与她作对似的,“走,下去泡茶,大师傅不需要我们指点。”

“我还是上去帮他打个下手。”徐小蕾心觉不安,有点坐不住,刚欲起身,却被范真真压下,示意晨子,把她刚刚另外泡的一大杯茶,给方可送去,“小蕾,別管他,随他折腾去。”

晨子送茶上去,好一阵才下来,“范总,方大哥说,这泡武夷岩茶拼配得有失比例,奇兰味太浓了,压住了水仙本来淡雅的兰花香,有些喧宾夺主,哗众取宠。”

“晨子,什么时候你也认个大哥了。”范真真冲晨子一笑,又对徐小蕾说:“这茶他倒是喝出味道了。”

徐小蕾不怎么喝茶叶,喝多了还翻胃,说不出什么道道,接不上范真真的话。

方可下来了,笑嘻嘻地说:“刷好了,我那里还有多余的木地板,颜色刚好和墙纸搭配,明天送过来。”

徐小蕾非常感激,看到方可额头上粘着灰尘,连忙抽出纸巾,正准备起身帮他擦去,范真真拉住了她,“小蕾,我饿了,你呢?”

“瞧我,都中午了,这样吧,我请大家吃小海鲜排档。”徐小蕾带着歉意,还是想站起来。

范真真依旧拉住她,美目冲着方可一笑,“我不想出去,方先生,可以帮我送几份麦当劳吗?中午我请客。”

方可虽然觉得她今天怪怪的,也不疑有它,“行,旁边不远就有一家,我去。”

“真真姐,方大哥这么累,你还让他跑腿。”徐小蕾也跟着晨子叫方可大哥了。

“哟,他好有福气,一天就收了二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范真真说这话有些酸酸的,这家伙,看来很有女人缘。

徐小蕾也打趣道:“晨子,我们不叫他大哥,干脆喊姐夫吧。”

范真真的脸有些挂不住了,“你越说越离谱了,我跟他只是熟人,啥关系也没有。”

徐小蕾一愣,有点不好意思,“那天在酒吧,我要陪他喝酒,他拒绝了,说是带女朋友一起来的。”

“他真这么讲,胡说八道。”范真真居然脸红了,说不清是害羞还是恼恨。

第二天,果然送来了地板砖,不过方可没来,那河南工人说,是方老板下的单,工钱都付了。感动得徐小蕾都想哭了。

范真真这回倒没什么想法,若无其事地对徐小蕾说:“别把他当上帝,他把我车刮了,还没找他算账。”

几天又过去了,范真真时不时拿出方可写的可行性报告,都背熟了。按文中推理,合作对自己只是零风险,生意成了,提供的只是茶叶,而且销售资金全部从自己财务过账,生意不成,什么代价也没有。倒是方可,他要付出人力、精力,还有一笔包装设计印刷费。她心里也有了主意,只要诚心合作,她一定也会全力以赴,就算失败了,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去承担风险。她明白,对一个刚创业的人来讲,任何打击,都有可能让理想夭折在摇蓝之中。

可恨的是,这些日子,他像从人间蒸发似的,毫无音讯。范真真心里想,难道一定要她约,就不会自己主动找上门,你妹的。

范真真气也好,怨也好,还是忍不住给他拨了电话,“我认真思考过,网络平台,是时代潮流,无论成功于否,我都愿意尝试一下。你是不是没信心了,不如送外卖省事?”

“不是了,最近忙着加班,制作客户网页,我早就辞职了,没送外卖。”

方可那边很嘈杂,电脑键盘点击声响成一遍,“我知道你会跟我合作的,网页草底已经做好,就用你现在库存的那批乌龙,作上市品牌,这样吧,电话说不清,辛苦你跑一趟,一起定夺,茶叶毕竟是你的专业,你比我在行,我把地址发短信给你。”

方可说完,把电话挂了,范真真心里骂开了,“你妹的,真能装,辞职好久了,象模象样地给自己送几次外卖。还算计好肯定会跟他合作,狂妄、自大、目中无人。”

范真真虽然气得直咬牙,但好奇心还是油然升起,拉上徐小蕾,看看这家伙起的是哪台灶,造的是哪座庙。

方可,在一栋老厂房改造的写字楼办公。范真真和徐小蕾在方可助理的引导下,停好车,乘电梯上了五楼,看那阵式,还以为是网吧,走错了地方。

几百平方的大厅,分隔成三十多间开放式写字间,有二十多个男女青年,正在紧张地敲击着键盘。方可像个监考官,在各个写字间走来转去,偶尔指着显示屏说了几句。

助理把她们请进一间又是会议室,又是会客室,又是办公室的综合大间,从保鲜冰箱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两碟水果沙拉拼盘,和两杯生榨的鸡尾果汁,请她们慢用,说方总很快就会进来,请她们见谅。

范真真扫了一眼,大间的隔墙是透明的落地玻璃。尽管玻璃门已经带上,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与外面世界还是零距离接触,所有,一目了然。大理石装饰的洁白墙面上,用特殊的广告材料嵌着二行蓝字:不要错过你指尖下的每个文字,不要放过你眼前的每道色彩。正对着大厅,上班的员工,一抬头就可以望到。

徐小蕾迷雾重重,轻声嘀咕道:“真真姐,你不是说方大哥是送外卖的吗?还有明明看到我们进来,也不打个招呼。”

“他是个傲慢的家伙,我也不知道他忽然就不送外卖了。”范真真笑呤呤地回答,看来她今天心情很好,不容易上火。

“这方大哥高深莫测,做什么像什么。”徐小蕾想起方可帮自己贴墙纸:“他倒别出心裁,与众不同,人家的助理都是年青貌美的小鲜肉,他却请了个男的。”

范真真说:“特区就像魔方,它可以让一个穷光蛋一夜之间变成百万富翁,也可以让百万富翁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说白了,可以把人变成鬼,也可以把鬼变成人。”

范真真说完,马上感觉到后面一句话,在徐小蕾面前说有些不妥,怕她多想,连忙把果盘往前面一送,“吃吧,疑惑不是人生,不想了。”

好一阵,方可才推门进来,报歉地说:“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他们虽然学的都是设计专业,但对网页制作,很多还不是很熟练。”

方可坐了下来,顺手拿起遥控器,一按,对面墙上,投影屏幕缓缓落了下来,“范总,你看一下给你公司制作的网站首页,还有第一批上市场品的设计方案。”

说完,用眼神示意他的助理。助理马上打开电脑,按程序操作。

屏幕上,随着背景音乐响起,画面出来了。

这一切情景,范真真再熟悉不过。武夷山的大王峰、玉女峰、悬棺崖壁,弯弯的九曲溪,还有那些上下穿梭的竹排。接着,画面又切入范真真的故乡凤山茶场,石壁上宋代文人用朱砂描上的“皇家御园,北苑贡茶”的字样古香古色,漫山遍野的茶树,随着境头的拉长,像张起伏不平,一望无际的绿色地毯。背景音乐转到邓丽君甜美的歌曲《采茶姑娘》,一群衣着朴素的闽北少女,挥舞着兰花指,在茶树上采撷着嫩叶,随着慢镜头,那些嫩叶如翡翠般飘到竹篓。

方可边看边解说,这段MTV是前段时间我让助理到闽北实地拍摄的,我知道你的茶源百分之八十来自你故乡,之所以特写武夷山,是因为它享名中外,而“北苑贡茶”作为历史,已经淡出人们的视野,二地相距不到一百里路程,所以把它纳入大武夷的范畴,推广起来,更为直接。

接下来,助理打出一组字幕:“新春佳节,你带什么回家,孝敬父母,馈赠好友?这款包装精美的茶叶能带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能带,它有十大理由。”

徐小蕾忍不住笑了:“方大哥,你这是帮真真姐推销茶叶吗?不能带,多了个‘不’字。”

方可点点头,微微一笑,对助理说:“用红色标志,在'不’字上面打个叉。”

接下来是第一条不能买的理由:乌龙茶虽然有降血质、抗衰老、缓解心血管病的功效,但也有消除脂肪的负作用,成年累月好不容易积攒的将军肚即将消失,虽然身轻自如,却少了令人羡慕的“福”态。

徐小蕾忍不住插话:“千金难买老来瘦,体胖多是病态,哪是福?这茶可以买呀。”

第二条不能买的理由:乌龙茶,维生素A、维生素E,含量丰富,会使女性皮肤光洁白嫩,减少皱纹,所以丈夫不能买,那些注视你妻子的目光,会酸死你的心。

整整十条看完,范真真瞄了方可一眼,真有他的,地地道道的“鬼才。”

接下来是各种各样的包装盒,方可说:“我会把它们发到你电子邮箱,由你拍板,市场需求,你比我内行。”

徐小蕾最后惊叹地摇摇头,“南方人就是喜欢耍心眼,玩花招,树上的鸟儿都会被你们哄下来。”

徐小蕾的古筝培训班,因为收费不高,而且家长听她弹曲的技巧和功底,评价也不错,所以招生很顺利。第一期三十名学员,仅凭方可在网上发布的一则启事,没什么费事就招满了,上课时间安排在星期六和礼拜天的上午。还有一些慕名而而来的上班族文艺女青年,则安排在晚上,时间由她们自由安排,每辅导一小时八十元。

很多事,不像电脑中的软件,你不选择它了,就可以卸载,甚至彻底粉碎。自从失去初夜,徐小蕾已经把一切和她的山哥撕裂。只是俩人的恋情,虽然心照不宣,但也没有任何一方明确提出,当初两人都是这心事,不用说你也非我莫属。所以,她也不知如何向山哥表明心志,两人一直保持着联系。总以为时间会让人淡忘一切,至少会慢慢沉淀消化。可是,几年来,山哥似乎一直没有察觉或者是根本没有介意她在QQ、微信交流中的渐渐冷漠,依旧不改初衷。

早上,上完课,徐小蕾收到山哥的微信,说他复员了,也就最近这几天会到特区找她。如果放在几年前,她那颗对爱情充满憧憬的少女之心,肯定会激动得“砰、砰”跳跃。现在,却是让她心慌意乱,本来如止水般平静的日子,又风云再起。

范真真在方可的策划下,春节前就把那二千斤乌龙茶销售得一干二净。节后,除了做些散茶零售,大部分时间都放在和方可商量春茶销售的方案上。

今天周末,本来就约好和徐小蕾到海边散散心,学生都走了许久,她还没下来,不知在忙什么,干脆走上楼催她。

范真真都站在她面前了,她也没发觉,坐在古筝架前,流着泪,黯然神伤,满脸悔恨。范真真吓了一跳,在她身边坐下,拢住她的双肩,“怎么了?家里有事?”

徐小蕾紧咬牙关,还是忍不住,一头扎到范真真的怀里。她是真心实意地认范真真这个姐姐的,她由衷地佩服范真真的坚定、果断又不失聪慧,而且骨子里那份豪迈仗义,比她这个东北人还东北人。她曾私下调侃范真真,“真真姐,别怪那些大老爷们喊你女汉子了,你真的比他们中间有些人更汉子,还好我没同性恋倾向,否则会守着你终身不嫁的。”

徐小蕾哭够了,才仰起头,眼泪巴巴地望着她,“真真姐,他要来了,我该怎么办?”

“谁要来了?”范真真一听,没头没脑的,随着,马上反应了过来:“你山哥要来?”

徐小蕾害羞了,点点头,来特区几年了,这种对异性特有的敏感神情,早已经不再娇媚的脸庞出现过。

“好啊,这么开心的事你哭什么?瞧把你激动的。”范真真高兴地说,她装着松了一口气,开玩笑道:“他来了,我这监护人的重担终于可以缷下了。”

徐小蕾又哭了,谁也没研究透,女人的眼泪怎么也流不完,“真真姐,自从那件事发生后,我破罐破摔,你也知道,一个女人面对自己心爱的情人,最珍贵的是什么?”

范真真弄懂了徐小蕾悲从喜来的缘故,她陷入沉思,八十年代岀生的女性,虽然不再墨守陈规,但对贞操还是很看重的,谁也无法完全放开。她有时真为身为女人打抱不平,虽然自己坚守原则,但多少女人因为那层膜,给爱情、婚姻,甚至是几十年后组建的家庭,带来困惑和痛苦。而男人呢?又拿什么来证明他的贞操。

许久,范真真才劝徐小蕾,“好妹妹,不要纠结了,女人闯江湖,比男人更是身不由己。有时,隐瞒也是一种善意的欺骗,没必要自己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如果你山哥真的爱你。”

没过几天,山哥终于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里,他背着被包,手提行李。除了没戴帽子和身上军装不再佩带标志,说明他已经不在部队,但那抹不去的军人英气,还是咄咄逼人,好一条北方汉子。徐小蕾第一个就给他介绍了范真真,他举起手,面对她行了个标准军礼,“这几天小蕾在微信上,说的都是你,范总,谢谢你费心照顾小蕾,在她困难时总是援手相助。”

晚上范真真作东,为山哥接风洗尘,还约了方可。

滨海的夜排档很有特色,各种各样的充电照明灯,沿着海岸走廊,一字排开,就像一条长街宴,溜炒蒸煮,都离不开海鲜。夜幕降临,天穹虽然缀满了星星,但大海还是融入夜色之中,成为茫茫的一片,只有海浪在深深地呼吸。

范真真点好菜,叫晨子打开自带的红酒,倒入容器,让它醒一会。特区讲的就是速度和效益,很快,清蒸螃蟹,红烧红眼鱼,盐水基尾虾,炒海瓜子,清炖鳗鱼汤,满满地摆了一桌。

山哥不善言语,在范真真左一句右一句零敲散打之下,聊的还是很融洽。他在西南边陲服役多年,了解那方土地,很多风情民俗,奇闻怪事,都是范真真他们不知道的,从山哥口中倒出,听得饶有兴趣,就连方可这位见广识多的主,也颇颇发问。

“哈罗,方可。”几个外国游客从他们身边走过,其中一位年青漂亮的金发女郎停了下来,小声试探。

方可歪头一看,连忙站起来,“是你,戴妮,什么时候来中国的?”

“真的是你,我的小甜心。”戴妮很是兴奋,冷不丁地给方可来个拥抱,把会说的中国,都夹生地用上了,“中国老人言,山不转水会转,有缘千里要相会,我们天涯就比邻了。”

范真真吃惊后,脸上马上流露出不快,看方可和那外国女郎那么亲密,心里不乐意了。

接着,戴妮和方可用英语交谈了好久,待到留步在前方的同伴,向她打了招呼,才依依不舍地向方可要了电话。更让范真真气得要命,恨得想哭的是,戴妮旁若无人,伸出手,送到方可唇边,让他亲吻告別。

方可归位后,看范真真气鼓鼓地,知道又惹恼了她,几次张口,又不知该说什么。许久,都没人说一句话,山哥向徐小蕾和晨子使了个眼色,站了起来:“谢谢范总盛情款待,滨海的夜大迷人了,我想让小蕾和晨子带我转转。”

范真真这才从情绪中走了出来,觉得有些失态,但知道自己的性格,不会虚委假色,让他们坐下去,只会更尴尬,勉强冲山哥笑了一笑,说:“也好,你们去吧。”

“是这样,她是我在法国留学时的同学,法国人讲礼节,说话也幽默,国情不一样。”方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给范真真解释。

“哦,海归派呀,看来还是双博士学位吧,人才啊,难怪外国人都把你当宝贝,小甜心。”范真真又恼又气,连讽带刺。

“你怎么知道我是双学位?”方可感到意外。

你妹的,自己只是随便一说,他还真是,这家伙,还有多少事情自己不懂,气鼓鼓地嘟着嘴,不说话了。

沉默了好一会,范真真见方可什么也不再说,更是上火,哑巴了,“老板,买单。”

方可连忙掏口袋,范真真都带着哭腔了,“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请客要你买什么单,你走吧,你的法国同学明天还会找你要法国式的礼节呢。”

说完,甩头就走。方可着急地催老板买单,等扭头一看,范真真已经开着车走了。

晨子陪徐小蕾他们走了一段,伸出舌头,朝山哥扮了个鬼脸,“我回去玩英雄联盟,你们俩对,谁的电灯泡,我都不当。”

那轮弦月,被柠檬汁泡浸过似的,像把镰刀,毛绒绒地倒挂在海堤公园那一片亭亭欲立,婀娜多姿的槟榔树林子头上。

徐小蕾和山哥肩挨肩地漫步在片石铺就的林荫小径。

山哥惜爱地说道:“小蕾,你变了。”

“变丑了?”小蕾听了心里一格登,听别人说过,现在的男生贼精,有过性生活的女人,他们—眼就会瞅出来。

山哥摇摇头,深情地说:“你还是以前的小蕾,我是说也许是特区生活的砺炼,那双天真的大眼睛,成熟了许多,我都不敢把你当小女孩了。”

山哥比小蕾大八岁,那年九月,他们到东北接受不同地形和气候下的作战集训,驻扎在艺校里面,部队首长接受校方邀请,派出教官,负责这期新生的军训工作,山哥就是其中一个,小蕾就在他负责的方队里。

都说自古英雄爱美人,其实自古美人也是爱英雄的。一个月的军训下来,被学生们公认为最帅的教官,徐小蕾对山哥由欣赏到崇拜,由喜欢到说不出喜欢的感觉,少女的情窦在不知不觉中开启,而且是那么的来势汹涌,生命中第一个与众不同的异性,深深植入她原来空白的心菲。山哥碍于军人严格的纪律,不敢过于放纵,但再也丢不下徐小蕾在心中的影子,偷偷摸摸地交往,虽然没有明确二人的恋爱关系,在彼此的心中,都认定对方就是自己将来的另一半。山哥的部队半年后回到南方,在以后七年多的日子里,彼此成为了不可失去的精神支助。

“我打算好了,这次来就不准备走,陪你一起闯特区,风风雨雨一起扛。”山哥坚定地说:“小蕾,我们都不小了,嫁给我吧。”

说罢,也不管小蕾愿不愿意,停下脚步,霸道地把她搂在怀里。

这是她梦中都渴望着的怀抱,安全,温暖,归宿的港湾。徐小蕾没想到山哥这么的直接,让她猝不及防,全身都在战栗,脚都发软,整个身体无力地瘫倒在山哥不可拒绝的坚定拥抱之中,说不清是幸福,激动,还是紧张,害怕。

良久,小蕾才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挣脱岀山哥的怀抱,“山哥,不是我不答应,可是……”她突然停顿了下来,想起了范真真那句“有时,隐瞒也是一种善意的欺骗”,开始犹豫不决。

山哥见小蕾一直没下文,笑了,充满信心地说:“你担心我们以后的生活?在部队当志愿兵这几年,我就有了打算,参加了军地二用人才的培训学校,学会了开挖掘机,拿到了操作证。而且,我有个战友,就是滨海人,早年退伍后,回来继承了父业,专门承包建筑工地的土方工程,需要挖机手,退伍前一个月,我就把部队补发的钱转给他,买了一辆二手机,就等着到工地开工,每月收入最少也有万元以上。”

听了这一番话,小蕾心痛得要命,七年了,山哥对自己始终坚定执着。不行,善意的欺骗也不行,她理了理混乱不甚的情绪,突然变得平静起来,她像讲故事一样,把自己三年来在特区的经历,如实地向山哥倒出,毫无保留。

夜是乳白色的,山哥的眼睛却是火红的,有如愤血欲奔,听完小蕾的叙述,嘴唇都咬破了,他挥起拳头,猛地砸在一颗槟榔树干上,整棵树在痛苦地摇摆,引来了一阵风,整片林子都在哀鸣。

山哥头也不回地走了。

范真真自从在海边夜排档和方可闹了別扭,心结一直没有打开,也不知自己气的是什么,恼的是什么,反正一想起方可就有说不出的纠结,那戴妮的影子总是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虽然两人的商务合作都在正常进行,但两人的相处却不正常了。方可见她那么冷漠,几次欲言又止,到嘴边的话,还是吞回去了。

周末,徐小蕾上完课,主动约范真真到海边游泳。这段时间,范真真郁闷的心情,都瞧在眼里,想陪她出去散散心。

山哥把她一个人独立抛弃在海堤公园,她没有悲伤,好像是在预料之中,心里那份负债感反而解脱了,只是依旧牵挂着他,不知他会为自己痛苦到什么时侯。但他没联系她,她也不想打扰,让他尽快忘记自己吧。

只有晨子,生活依旧,快快乐乐地生活着,卖茶,泡茶,做卫生,她的想法很简单,初中毕业,没什么文化,找工作不容易,珍惜眼下的一切,在没嫁人之前,多挣些钱,帮父母亲一把,在老家盖栋房子,给哥哥找一门好婚事。

她不明白,范总,方大哥,小蕾姐怎么会有那么多心事。

范真真和徐小蕾走后,晨子一个人守在门市部,她很少休息周末,工资是固定的,但超过销售额是有提成的。两个月前,范真真辞去了业务,招了两名营业员,让承包。晨子开始不敢,范真真一再保证,赚不到更多的钱,照发工资。结果是,第一个月就尝到甜头,比工资多领了一千多。

晨子老感觉到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店面,弄得她心神不宁,是谁要这样子呀,她沉不住气了,把收银柜锁好,走出门外。

山哥蹲在店面一角吸着烟,地下烟头丢了不少,看来呆了很久时间。晨子差不多一个月没见他了,都差点忘了。

“山哥,是你呀,以为你回老家了。怎么不进来喝茶,小蕾姐陪范总过周未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晨子一派天真浪漫,她对谁都有好感,只要那人不会欺负她。

她伸出手,把山哥这个堂堂的汉子从地下拽了起来。

山哥有点不好意思,挣开晨子的一双小手,“妹子,我不进去了,你转告小蕾,明天十二点我准时来找她。”

傍晚,范真真她们回来,晨子把山哥的话转告给小蕾,还顺便说了一句,“山哥没走呀。”她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看去徐小蕾表面虽然平静,范真真读出了她内心的痛苦,但知道经过几番风雨,她已经逐渐成熟,不再感情用事,她不说,范真真也不好多问。再者,山哥和小蕾的结局根本没有谁是谁非,人生中一个因果罢了。

徐小蕾知道,他是回来拿行李。

徐小蕾和范真真住在一起,那是一套越层式的住宅,买下装修好时,曾经把父母接到特区。把她抚养大,也该是她回报的时候,住了一阵,老两口不习惯城里生活,闹着要回去,范真真怎么哄也没用。小蕾培训班办了几期,想搬出来,怕影响人家的私生活,范真真不让,闲也是闲着,反倒说,你妹的,我哪来什么私生活,只要你没私生活,就不让你走,你不是要办艺校吗?好好积累第一桶金吧。

那夜山哥扭头一走,把行李都落在门市部,几天没来取,徐小蕾以为他恶心入骨,这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于是,宝贝似地把行李搬到住所。虽然滨海城市气温不低,她还是把山哥的军用被褥,厚厚地垫在床上,给自己曾经也拥有过的一份纯情初恋,留下美好的念想。

第二天,徐小蕾就把山哥的被褥和行李提到了门市部,只是偷偷地留下一条枕巾。

十一点多了,徐小蕾越来越心神不定,坐立不安,她本来想最后看山哥一眼,哪怕是躲在楼上,听听他粗旷的声音和坚定的脚步,也心满意足。但心里越来越沉受不住压力,仿佛都要被挤碎。她头也不回地朝范真真说:“真真姐,行李,你帮我转交给他。”

范真真不劝阻,她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何必去残忍地面对一场生离死别。望着徐小蕾茫然在人行道的背影,她心里也是惆怅莫名。

街上,不知是谁在放着低音炮,那夹杂着锁呐、锣鼓、笛子的民歌曲子,由远到近。

一辆黑色的奔驰,出现在范真真茶市大门口,披花挂彩,贴着金光闪闪的囍字,原来是一支迎亲队伍。

车队停下,也许前面堵车了吧,范真真有些烦躁,明摆着老天跟人过不去,有人烦恼,有人喜气洋洋。五一都过了,还结婚,没节没假的,这家怎么选的日子。

晨子和店里的二个营业员,她们可没那么多心事,湊热闹去了:“哇,好气派。清一色的奔驰车,十几辆呢。”

车门开了,没一会,十几辆车上坐着的人,都跳下了来,像训练有素似的,一支队伍出现了。最前面站着山哥和他的战友,身穿部队的作战服;第二排是二男二女,挂着胸花佩带,是伴郎伴娘,伴娘手上还捧着新娘的婚纱;再后面两排,清一色小伙子,整齐的西装,精神抖傲。二个特区生活七频道的电视台记者,端着摄像机,忙前忙后。

这一切,都是山哥战友策划的。山哥只是在前几天告诉他,今天要把徐小蕾娶过门,他也是今天早上才知道这样的摆场,当时激动得都不知说什么好,战友振振有词的说:“谁说咱们当兵的人不懂生活,不知道浪漫,我就想闹一闹,让那些说我们都是一群头脑简单的人开开眼。”

山哥战友带头喊:“徐小蕾。”后面二十几号人跟着喊:“徐小蕾。”声音震天动地,引起众多路人的留步和回首。有些年青人还以为是拍电视剧,可是怎么看,也寻找不到偶像,看着山哥那槐梧的身材和有棱有角的英俊脸庞,也许是个新出道的。

范真真怔了一阵,再傻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想打电话,一看,徐小蕾手机搁在桌子上。于是,冲到门外,“山哥,快追,小蕾还没走远。”

果然,车队走了几百米,看见徐小蕾非常颓废地坐在社区公园路边的小石凳上,面对停在眼前的这支迎亲车队,视而不见。直到山哥走到他跟前,才木纳地站了起来,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哗拉拉地,如断线的珍珠,落了下来,“山哥,忘了我吧,就最后一面,开始新的生活。”

山哥有力的双臂把她紧紧拥在怀里,“小蕾,那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想起,只有你忘记那些不愉快的一切,我们的爱情就会复活。嫁给我吧,就今天,日子很好。”

还不等徐小蕾反应过来,山哥战友一挥手,二十几号人面朝四方,肩挨肩地把小蕾和伴娘围在中央。

天地作证,徐小蕾换上了洁白漂亮的婚纱礼服。

山哥在郊区租了一套二居室,徐小蕾搬到那边住了,培训班还开着,山哥买了一辆二手小车,只要有空,就接送她上下班。

虽然还在冷战,方可依旧跑得勤快,不计较范真真给他坐冷板凳,其实二人的恋情就是隔着一层薄薄的纸,谁也不愿意先挵破。范真真越想越气,你是大男人呢,开始崇拜山哥了,多男子汉,说爱就爱。

八月,滨海台风一个接着一个,都快十号预报了。这天上午,台风又来了,风虽然不大,雨却一阵接着一阵,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也变得冷冷清清。早上,方可拿着秋季茶叶销售方案过来和方真真商量,就下起了大雨,快到中午,山哥也送来了快餐,吃完,晨子就一直给他们泡着茶。方可和山哥聊中外军事纵观,范真真和徐小蕾说着今天秋装的趋势和色调,井水不犯河水。

忽然打了—道闪电,把灰蒙蒙的天空都要撕开了。晨子惊吓得都叫了起来,随着雷声和她的呼叫落下,在大雨中,阿达把自行车往雨中一掷,心急如焚地闯了进来,失魂落魄,声音都带着哭腔,把所有人都吓着了,“小邓子,小邓子,快出来,求你了,别吓我。”

范真真心中一阵缩紧,心头升起了不祥之兆,“出什么事了?小邓没来呀?”

阿达绝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眼镜也跌落了,本来就是深度的近视眼,更加无神,还填满了绝望,啕然大哭,“小邓子,不要这样子的,说好了,执子之手,不离不弃啊。你叫我怎么办?房子没就没了,还可以睡在街头,这么大的天地总有我们的屋檐。”

范真真虽然和小邓一直有电话联系,但也好久没见面了。前几个月,小邓还告诉她,在几十里外的开发区,和一家上市公司,投资木器工艺厂。

容不得范真真追问,她突然想到,到特区不久,和小邓去鹿回头景区玩耍。站在山头,范真真慨叹道,他们都说,在特区,留下来是坚强的,离开的是理智。唉,我也不知能坚持多久?

小邓认真而悲壮地回应,将军马上琵琶催,古时征战几人还?人的一生就像拉满的弓,离弦的箭。从拐带阿达出来的那天起,就没有选择了。鹿回头,我不回头。

像预感到什么,范真真手脚都发软,带着哭腔,冲着方可,莫名其妙地发火,“你妹的,还愣着干嘛,快去开车呀,那是我姐妹。”

方可接过范真真扔给他的钥匙,慌忙朝门外奔出。除了晨子看家,其他人架起阿达,冲到了雨中。

鹿回头,半片是山坡,一面是几百米深,直垂而下插入大海的悬崖,海浪在风的鼓动下,掀起几米高的巨浪,拍打着峭壁,发出雷鸣般的巨响。

小邓站在崖边,原来整齐到腰的柔发,被风吹散,飘来飞去,比头顶上的乌云还黑,笼罩着她娇小的身躯。

特区的山地,密密麻麻种着的都是小叶桉树,它生长期短,经济效益高。经过考察,小邓瞧准了这个资源,和一家上市公司合作,收购了原来林业部门废弃的木制品厂,改造成木制品旋具工艺厂,主要生产高尔夫球柄,雨伞柄、螺丝刀柄等。还没生产,就和上海奉贤、崇明岛有关生产厂家,订下了几百万的合同,也算是稳坐钓鱼台了。

投产没多久,问题就出来了,因为设备老化,日追夜赶,也完成不了合同生产量的日指标。小邓和合作方商量,再添置一套先进的流水性设备,对方也答应了,但资金要按控股比例共同投资。小邓是法人代表,控股是百分之五十一,拿房产去银行抵押的贷款,几乎在前期就全部铺垫进去,哪里还有能力再筹备一笔资金。

一个季度过去,上海方面见他们迟迟交不了货,纷纷终止了合同。那家公司见无利可图,也无条件地放弃股份,退出了合作,认亏了。雪上加霜,被拖欠一个月工资的几十号工人,还有水电单位等,把她告到劳动仲裁和有关部门,工厂被贴上了封条,如果限期内不发放工资和偿还有关债务,权威部门可以拍卖其财产,代其处理。

昨夜,她回到滨海,打起精神,强装笑脸,哄着阿达,渡过了一个愉快的周未。早上阿达醒来,看到桌面上的留言,失魂散魄,骑着单车,该去的地方,都去找了,急得他手足无措,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台风刮过后,雨也停了,云也散了。在山脚下,他们看到悬崖上的黑影,像一只疲倦的鸟,停泊在那里,挣扎着……

离小邓十几米处,山坡更陡了。山哥放下背上的阿达,正准备上前,范真真怕小邓见到陌生面孔,会产生抵触情绪,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自己猫着腰,揪住那块坡面凸出的小石笋,一步一步地向上攀爬。

靠近小邓,她猛然站起,从后面把她拦腰搂紧,情深意切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小邓毫无意识似的,本能地挣脱反抗着。

范真真努力将小邓往后面扯,离悬崖边缘越远,就意味着越安全。她忘记了身后的陡坡,一脚踏空。紧跟在范真真身后,准备见机行事的山哥,喊声“不好”,横过身体,想拦住她们,但惯力太大,只是缓解了一下速度。他保持着一种姿式,尽可能在落下时,让自己的身体,成为她们的着陆点。三人同时滚到顺着坡滚了下来,终于被山哥的身体阻挡住了。

三人已经是遍体鳞伤,范真真尤其严重,后脑壳被碰伤了,渗岀了血,她依然还搂着小邓,说了一句:“还说是好姐妹,说好有事找我的。你是茶叶公司的股东,那百分之十的股份,你是终身拥有的。”

说罢,因为刚才心情过度的紧张,还有身上难忍的疼痛,虚脱似地晕了过去。

方可、徐小蕾、阿达已经扑上前来,把各自的一半,紧紧搂在怀里。

方可叫了几声范真真,心疼的要命,把脸贴紧她滑润的脸盘,他要让她感觉到,她的世界,还有他的存在。

他从口袋掏岀手机,拨出电话,“爹地,你还在深圳度假吧?”

“是的,你要来吗?你妈咪刚刚还在唠叨你,一年多不见了。”对方回应。

方可说:“那你快派直升飞机来接我吧,马上,越快越好。”

“这是大陆,你以为是香港,航空管制是特別严的,你开玩笑吧。”父亲有些内疚,这孩子,从小就很独立,很少开口要求过什么,就连留学费用和一切开支,都是他自己勤工俭学挣的。

方可急了,“爹地,真的,求你了,开车我怕来不急,从滨海到海口,从海口到海安,再从海安到广州,要浪费好多好多时间。”

对方电话被人抢走了,那是一位妇人的声音,比方可还着急,“阿可,別吓我,发生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妈咪,我女朋友从山崖摔下来,一身都是伤,脑袋磕了几个包,有一处还在流血,现在昏迷不醒,妈咪,你帮我求爹地,送她到最好医院治疗。”方可这下顾不得含蓄了,也不管范真真愿不愿意,自作主张地把俩人关系确定了下来。

“儿子有女朋友了?哪里人?做什么的?长得漂不漂亮?”方可父亲颇感意外,这儿子,什么都好,没让他操过心,唯独个人婚姻,让他脑袋都疼,多少名门望族登门求亲,都被他拒之于千里之外。所以,一下冒出了这么多问号。

“死老头,还有闲情关心这个,快快联系航管局,你不是不知道可儿脾气,难道要他娶个傻媳妇回来,你才开心。”方可母亲气急败坏道,又安慰方可,“可儿,别急,我们马上联系。”

电话挂了。

范真真在方可打电话时就清醒了,只是不愿意睁开双眼,有生以来,第一次于异性如此亲近地依偎着,而且是自己又爱又气的男生,他讲话时,扑在脸庞上的热气,弄得她痒痒地,心都醉了。

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滴水落在她的仁中,吸入了鼻孔,感觉到淡淡的咸。再也不能装了,她睁开双眼,看到一张秀气英俊的脸,挂着泪花,焦急地注视着自己,距离太近了,又清晰又模糊。羞得她把头又攒入了方可的怀里,一会,又觉得不妥,万分不愿意地抬起上半身,一双小粉拳,捶得方可的胸膛“咚咚”作响,“让你胡说八道,谁是你女朋友?谁答应做你女朋友了?”

方可什么也不说,再次温柔地把她拥入怀中,范真真没有拒绝,但口中依然不依不饶,喃喃地说:“你这个坏蛋,无赖,故意擦伤我的车,故意殷勤地给我送外卖,故意拿出合作方案,让我不知不觉地落入你的圈套。”

方可一愣,哪有这么回事,但这次学乖了,不再分辩,“对,对,对,真真,方可诚心地求你,落入我的圈套吧。”

“那你要宠我一辈子,爱我一辈子,疼我一辈子,我真的是个小女子,不是什么女汉子,女强人。我只是用心去做人、做事。”范真真仰着脸,害羞而又娇媚无限地说,又想起很急的事,差点忘记了,都被他迷糊得晕头转向,“方可,打电话告诉你父母,不要麻烦了,我真的没事。”

“那不行,后脑壳的包好大,万一留下后遗症怎么办?”方可坚决地把她拥入怀中,又疼又惜,“妈咪说了,不能娶个傻媳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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