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尽的思念

道不尽的思念

   文/文一

  有一种伤痛，刻骨铭心，不敢轻易触碰，却时常在脑海里浮现，那便是对母亲的思念。近年来，常梦见母亲穿着豆绿色上衣，青灰色长裤，缓缓向我走来。四周的云雾时隐时现，我想挣扎着跑过去，却动弹不得，眼看着母亲向我挥挥手，慢慢后退，云雾又将她包裹起来，再也看不到她的脸……

  那是2000年11月份一个寒冷的夜晚，家里的座机铃声在狭窄的空间震响，我随手拿起听筒，是父亲急促的声音：“快打车来家，你妈妈她……” 怎么可能呢？我下午把儿子从学校接回来后还在她那里吃了晚饭，母亲做了我爱吃的带鱼，蒸的发面“丝糕”，我却埋怨里面没有放枣，她忙说，哎，忘了，下次吧……一阵眩晕，心“砰砰”地跳着往下沉，我手忙脚乱地穿上棉服，跌跌撞撞地奔下楼。

  当我赶到母亲所在的小区时，惊呆了，在这漆黑的夜里，只有那个楼门亮得刺眼，还有一块白布在寒风中摇动，不知是谁跑过来拉住我说：“哎哟，二姑娘，你怎么才来。”我稀里糊涂地被拽上三楼，房门是敞开的，迎面墙壁上的镜子蒙上了白布，昔日很少露面的舅舅一家人也从老家赶来，舅妈凄厉的哭声阵痛了我的耳膜。有个声音说：你妈妈是七点钟突发心脏病“过去”的，当时大家怕你受不住打击就没及时通知你。我茫然地看着她，看着身穿白衣、头戴白帽的人们，想质问是谁给了他们这样的权利，不及时通知我？倒下去时似乎听见了母亲在喃喃地喊着我的乳名……

  待醒来，脑子里空空如也。我静静地坐在母亲床边，认真地端详她：苍白无血色的脸、淡淡的眉毛下眼睛微闭，因没有戴假牙双颊塌陷，一道道纹路比过去又深了些。她安详地躺在那里，世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终于逃离了病痛，再不用为了减少药量而去练太极拳和香功；也不用再牵挂已经成家的我。我就这样坐着，握着她的手，很想永远这样握下去。我望着室内的白，厌恶至极，因为母亲说过，她百年后不需要任何仪式，也不允许院子摆满花圈影响邻居。母亲终归还是被120带走了，我竟然没有哭，而是有些期待再次见到她，就像再次接她出院一样。

  随后的两天，我木然地在别人的安排下做着各种事。此时，眼里看不到任何人，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直到送行那天，我才发现原来母亲认识那么多人，除了亲戚、同事之外，还有很多她曾经帮过的人们。邻居张阿姨中年守寡，靠丈夫的抚恤金和自己少得可怜的工资养大了儿子。儿子成婚后得了一种怪病，身体逐渐肥胖，以致发展到行动不便，随时需要人照看，她儿媳生下小孩不久查出血液病，左邻右舍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这个家庭，母亲却悄悄送去钱和营养品。母亲找了一家特殊机构，帮她把那行动不便的儿子送进去，又托人把她两岁多的小孙子放进托儿所，阿姨这才脱身出去干点零活养家度日。新兰，小儿麻痹患者，是母亲七十年代在西青教书时认识的。新兰对母亲说：“老师，弟弟的作业是我帮着做的，课本上的知识我都会，您收下这个学生好吗？” 于是母亲就让她的学生，新兰的弟弟每天推着她去学校旁听，就这样新兰有了学习机会。母亲欣慰于她的刻苦和勤奋，对她格外关照。母亲回城工作，又把新兰接到市里做了手术，手术后的新兰可以依仗双拐站起来了。长大的新兰一直和母亲有书信往来：她有了对象，她结婚，她生了双胞胎，她家做生意红红火火，她在市里买了房等等喜讯都会让母亲高兴得做梦都会笑醒。还有那个吴姐，买菜时让小偷偷了钱，怕回家后遭婆婆和丈夫责骂，急得坐在地上哭，还是母亲帮她付了账，并给了她一些零钱……   

  他们细数着母亲生前的好，感激着，感叹着。

  我流着泪，心如刀绞。记忆里，母亲是工作狂，很少在家里做饭，经常把单位食堂的饭买回来让我们解馋，她说有那功夫不如多看几本书；每年入冬之前，她会用一辆三轮车装满蜂窝煤，有自己家的，也有邻居家的。我跟在后面帮着推，她怕我摔倒便把我放在车上一直拉回家；还有，我的耳朵因为鞭炮声震聋，还有，那一年我的腿骨折了，还有还有，我莫名其妙晕倒了，都是母亲背着我心急如焚地去医院……

  我坐在灵车里，双手捧着母亲遗像，这才真真切切地相信，她确实走了。我不知道没有母亲的生活该怎样继续下去，以后谁帮我接送孩子，谁会悄悄塞给我零花钱，谁还会像她一样包容我所有的缺点？我轻轻地捧着她，不忍心将泪水流在相框上，母亲爱干净，泪水会弄花了她的脸。她那么地轻盈，但在我心里却是千斤重。

  我总是那么天真，从没想过母亲会离开我，所以会一直过得无忧无虑。我会以自己身体不好为借口，玩，是一天的主题，母亲就说，玩吧，玩吧，注意安全。因为她知道我的眼睛是胎里带来的缺陷，也是她一辈子的痛。可我却体会不到她的痛，一直用这个借口让母亲满足我任何无理要求。哪怕我成年了，有了自己的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在母亲面前，还是那么不懂事。母亲对爱人说：她身体不好，你要多体谅点，她眼睛看不清，千万不要让她干家务活。直到爱人认真地点头答应，她才放心。她对儿子说：你妈妈身体弱，你不要让她生气着急，更不许让她流泪，不然眼睛会坏的。不到十岁的儿子一直让着我，现如今三十多岁的他，最容不得任何人对他妈妈不好。可是，我对母亲都做了什么？我拷问着自己，心在颤抖，在流血，感觉到一股咸咸的味道要涌出来……    

  妈妈这个词，有二十多年不敢叫出来了，是不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有写不出来的委屈和愧疚？我好想趁着现在双眼朦胧时关上电脑，不想让往事在任意撕扯我。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住了，好想让母亲回到我身边，再做一次她的女儿，我会尽心弥补所有的过失，让她看到现在的我有多坚强，期盼着，今夜她能来我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