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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玉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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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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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热的三伏


此文刊登于2021年8月11日《农村大众》报    


 

王玉金

 

 

“六月里三伏好热的天,二姑娘出门奔上阳关……”谁家二姑娘?阳关在哪?大热天去干啥?无人知晓,三爷爷二嫲嫲们一直这样哼哼。有一点却十分明确,小暑大暑上蒸下煮,三伏天炎热难耐,每个人都印象深刻。有不热的三伏吗?有啊,就在鲁东南运粮河畔一处叫临浯的乡村里,就在我儿时的记忆里。

 

粘借留

 

蝉的鬼名子很多,各地叫法不同。在脱壳前成虫期,俺临浯土话说“借留龟儿”,蜕变成蝉后叫“借留”。每年麦收过后,蛰伏地下好几年的借留龟儿,再也忍受不了黑暗的日子,趁天黑时分纷纷破土而出,经过大半夜苦战,于天亮前卸掉铠甲,成了借留。

一旦由龟儿变成借留,它就不是它了,一天到晚扯着嗓子嚎个没完没了。尤其进入三伏以后,更是白天唱不尽,夜晚仍抒情。俺不觉得它是“居高声自远”。山上小草高吧?咋就悄无声息呢?所以,它这叫翻身奴农把歌唱,好不容易获得解放,便急切地向全世界倾诉衷肠,控诉那些暗无天日的憋屈岁月。

在小伙伴们看来,那声声蝉鸣就是行动的号角。于是,传统的粘借留活动便上演了。竿子的长短粗细都有讲究,粗了太沉举不动,细了又容易折,短了够不到树稍。大家无师自通,发明了嫁接法,将两段或三段木竿接起来捆绑结实,组成一根完整的粘竿。面筋好说,家家都有新收的麦子,抓一把放在碗里泡一阵子,或用蒜臼子捣,或直接口嚼,到能粘手时也就成了。这时,再找一根大号针穿上麻线,一切准备停当,就可以上阵了。

三伏天的晌午,毒辣辣的太阳统治了一切,树叶都热耷拉了头,看家狗趴在树荫下一动不动,伸长了舌头,只顾一个劲地大喘粗气。这时节,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阵阵借留声,当然还有俺这些兴高采烈的半大小子。村前树林里,崖头柳树下,一根根竿子在树间搅动。

粘借留是个技术活儿,既要稳准,也要注意节奏,急了粘不准,慢了则容易被借留发觉。大家在长期实践中早已掌握了要领,利用树叶作掩护,将竿头悄悄地伸上去,慢慢戳向借留尾部,快挨到时迅速一顶,听到“唧”的一声,就大功告成了。

过程中也有小插曲,在小伙伴们把粘竿排列一起,比长短精巧时,一不小心,会突然被树上的借留呲一脸尿雨,引暴一阵朗朗的笑声。那些日子,我们眼里只有借留。把每天粘的借留腌在大咸菜瓮里,届时上锅过油,慢火细炒,一盘油炸咸借留就做好了,咬一口酥脆悠香,成为当地名吃。

那些年的那些日子,三伏的炎热与我们无关。

 

下河湾

 

那些年,村里没有电风扇,更不知什么叫空调,树荫凉加一把大蒲扇,就是人们避暑的最高境界。可荫凉再大也遮不住孩子,我们的最高境界是哗啦啦的南河,还有凉爽的西大湾。

大湾西半水面养殖着荷花。夏季时节,无数苇笠大的荷叶浮出水面,染绿了水和水中的云,太多全开半开或刚一支箭的红荷与白荷,你簇我拥着各自的艳丽,真正出于污泥而不染。走近前来,正如古诗说的那样,“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我们不懂也不会赏景,图的是那一湾绿水。树下急忙脱掉衣服,迫不急待地跳下,惊跑荷叶上的青蛙,整个大湾就沸腾了。有的仰嘎佛儿(仰泳),有的狗刨打嘭嘭,还有的扎猛子潜入水下,直到老远才露出头来。湾南岸有棵歪脖子老柳树,虬枝拽着树干探向水区,那是我们的天然跳水台。大家排好队爬上去,再一个个依次跳下,跳得高和远者,会赢得一片喝彩,而那些麻袋一样“横空出世”者,“卟嗵”一声就跌红了肚皮,也会引来一阵哈哈大笑。

伏天雨水多,一般小雨浇不灭我们的热情。每人掐一团荷叶顶在头上,一眼望去,只见满湾荷叶在游动。有时也会有异外惊喜,时常能踩到鸭蛋或嘎啦(蚌),就是有谁双手举出一条大鱼,也不稀罕。那些情景,与电影《小兵张嘎》中的嘎子一模一样。

下河就不一样了,通常是直奔小鱼而去。顺手带个空灌头瓶子或小唐瓷盆,每抓住一条小鱼就放进去。南小河水浅,没不到膝盖,这也是“劈叉围鱼”的标准水位。所谓“劈叉围鱼”,就是两人一组坐进水里,分别伸开双腿四脚相接,形成一道“腿坝”,未及逃脱的小鱼就被圈住了。

一场濠雨过后水位猛增,流速加快。大家每人绑一捆秫秸,人或站或趴在上面顺流而下,玩起原始的冲浪。到站后再扛着“扁舟”跑去上游,重复刚才的刺激,嘴里还唱着“小小竹排江中游……”

那时学校也禁止下水,一再强调溺水之险,家长更是耳提面命。但水的诱惑总是配合着我们的偷偷行动。这个季节撒谎很难,任你言之凿凿拒不承认,只要在皮肤上轻轻一划,一道白痕会让所有的谎话不攻自破。大家搅尽脑汁,新对策应运而生:每次从水里上来,先到太阳下跑一圈,出一身汗冒一层油,再难找到铁证。

激情四射的浪花里,也曾遇过险情。感谢那时的人们还不懂装修,所有水边都处在缓坡漫流的原始状态,有草有树,随处都是“救命稻草”,不像现在石头砌水泥抹,把河岸与池塘搞得上下竖陡,到处光溜溜的,遇到险情没了抓手。

三伏年年过,可当年成群结队戏水的景象成了久远的故事。欢腾的西湾和小南河,消失在历史的烟云里。

 

割青草

 

在世人眼里,野草是低贱卑微的象征。可在俺那里,野草也是宝贝,夏天可沤绿肥,可直接喂牲畜,晒干后可作冬季牲口饲料,还可当柴烧。村里人常说,咱乡下就没有没用的东西。于是,割青草就成了我们三伏季节的主要营生。

一个腊条筐,一把镰刀,成了所有孩子们的标配。很奇怪,到处都是一片片葱绿葳蕤野草可我们的筐总是割不满。为充数,只得用树枝在筐底做文章。大人和妇女们不用筐,而是直接用绳子捆,那一大捆叫“一头子”,背在身上看不到人,只见一个大草堆在移动。草染绿了脊背,脊背湿透了青草。

广袤的田野有着无穷的魅力,烈日炙烤里赤脚穿行已成常态。一寸多厚的bu,方言)土被烈日晒得发烫,踩上去就像踩在烧热的铁锅里。这时,摘一堆茼叶把脚包严,用茼皮捆绑结实,就成了苏轼说的那种“走天涯”的“芒鞋”。

到达目的地,先象征性地割一回儿草,很快就像一群鸭子一样,一溜小跑跳进河里,开始了熟练的水战。有头顶苇笠者路过,我们就在水里唱起了民谣:烂皮的墙,报窝的鸡,苇笠头子破蓑衣……

最有吸引力的还是二大爷看管的那片瓜地。那瓜叫稍瓜,比黄瓜粗,比甜瓜长,熟透后由青变白,绵软甘甜喷香,老远就能闻到。但能否如愿吃到,却需要与二大爷斗智斗勇。先派两人去瓜地南侧佯装割草,吸引二大爷的注意力,趁二大爷过去与他们攀谈之际,事先潜伏在北边秫秫地里的“主攻手”便开始了行动。我们虽然紧张害怕,可二大爷好像看着表似的,每次都是等我们顺利“完成作业”,才笑呵呵地慢慢返回他的瓜棚。

在俺那里,素有“瓜果梨枣,谁见谁咬”之说,故说偷瓜为“摘瓜”。据说“摘瓜”历史悠久,连长辈们都有此经历,因此也都心照不宣了。

我们与二大爷之间的搏弈,演绎了整整一个伏季。

 

后记:又到三伏季。当一片热浪滚滚、处处喊热的时候,我不由地想起个人小时候的情景,无意间涉及到一个时下乡村教育话题。条件越来越优越,孩子越来越宝贵,但我总感到少了些什么。拙作让我霍然开朗,是野性教育。现在的孩子缺失的正是这种野性教育,或野性锻炼,这对男孩子来说尤其重要。不知各位看官是否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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