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缘

不能说我的父母多么懂得情感教育，他们怕的，是我找不到媳妇儿。穷人家，找对象是个大问题，越早考虑越好。

十八岁上大学那年，父母鼓励我谈几场恋爱。不等我辩驳，他们又说，趁年轻，早点下手，不然都是别人挑剩下的。然而我让他们失望了，直到大学毕业，我也没有获得名正言顺吻一个女生的资格。用网络流行的话说，我母胎单身。这算是我的伤心事，我一般不向人提及，都是假装出一副高冷面孔。人家被一张漂亮脸蛋、一对高耸胸脯、一双雪白长腿吸引的时候，我目不斜视，脸上写着：我对女人没兴趣。事实上，我每天都在眼红那些成双成对的情侣。寂寞了，扬手往桌上一拍，老子不装了，真他妈累。于是我使尽浑身解数，学习追女生的方法。屡次碰壁，最后演变成了今天追一个，明天追一个，当然一个也没追到，只是和好几个女生持续了几段暧昧关系。那时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一段恋爱没谈过，却好像经历了好几场爱情。我又累了，说，爱情算个什么东西。顺命，命里有时终须有。我就这心态。

从此，我和女人绝缘。

父母可着急了，说我都快三十的人了，怎么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我恍然，原来自己已经接近而立之年。是该找对象了。可惜，父母不懂我心底的苦，只知道催我。烦。他们越着急我越是故意不找，我越是不找他们越着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问题恐怕会越来越严重。不能赌气了，我开始接受他们安排的相亲。然而两年时间里的近十个相亲对象都不能令我满意。这些人，要不就是不够漂亮，要不就是不够苗条，要不就是不懂得打扮，要不就是不够年轻，要不就是恋爱经验太丰富。好歹我也是研究生学历，还有一份稳定高新工作，怎么找个对象就这么难呢？我自己也不明白。要说要求高，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有多高要求。

又有人给我介绍了一个姑娘，硕士，来自农村，国企员工。算是门当户对。人家也坦白，自己并不好看，男人大多“鉴色起异”，最后搞得自己信心受挫。因此立了个规矩，见面之前，不发照片，不给微信，留点神秘感反而有好处。看重容貌的，慎重考虑。不重容貌重性格的，那就见面。当面聊了，若不合适，绝不纠缠，谁也别打扰谁。女人把这称之为“盲缘”。介绍人王阿姨说完，我们都有些发愣。王阿姨叹口气，说：“年轻人，我是越来越不懂了。实话告诉你，这姑娘住我楼上，经常到我店里买东西，是我看着长大的，人美心善有礼貌，我保证。”这倒提起了我的兴趣，二话不说，决定见她一见。

吃过午，我躺在沙发上，准备小憩一会儿。妈妈推了我一把：“还不快去，别让人家等久了。第一次，留个好印象。”我问：“她约的几点？”妈妈说：“说的是两点。”我说：“还早。”磨磨蹭蹭，挨到一点半我才出发。地点约在昆明路唯一国际一家咖啡厅，不到二十分钟我就到了。咖啡厅人不多。我坐下，看一眼手机。不早不迟，见个面，喝杯咖啡，基本印象也就有了，不合适就各自散去，既不花钱，也不花时间。这女人，挺会约时间，看来经验不少。

不知刷了多久视频，时间过的挺快，两点四十了。除服务员以外，没见任何女人。我打电话询问情况。

“妈，怎么回事儿？等了半小时了，人呢？”

“你王阿姨刚打来电话，说人家堵车了，你再等等。”

又过了四十多分钟，手机都快玩没电了。

“妈，帮我问问，她端什么架子？扯什么规矩？没诚意她相什么亲？”

妈妈听说对方人还没到，吃惊里也带了些许火气。不一会儿回电话，火气没有了，原来一辆货车和一辆小车相撞，交警已经处理好了，路刚通，很快就到了。妈强调了一件事儿。因为没有看过照片，双方都不知道对方模样，问我穿了什么衣服，穿了什么裤子，发型什么样。我说：“那她什么打扮？她自己不应该先报一下？”妈说：“人家当然说了。长卷发，红裙子，黑色长筒高跟鞋……”

“喂，妈。”

手机关机了。

我后悔至极，在心底直骂女人和她所谓的“盲缘”，更骂自己收不住好奇心，像个傻子一样浪费了时间。真是，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幸好有带现金的习惯，不然回去都得走路。回去之前，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从卫生间出来，一抬头就看到了她，挎着包，站在柜台前张望。我一下子精神了，因为她的气质容貌身材，各方面都超出了我的想象，简直是个人间仙女。我赶紧迎上去说：“你好，我是XXX，你就是XXX吧？”女人打量着我，表情有些意外。我想糟了，是不是洗脸把头发洗乱了。女人点点头，微笑说：“久等了。”她的微笑像灼灼火焰，一下子把我融化了。我指了指我先前坐的位置：“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坐下聊吧。”

她问：“你在这里等了多久？”

我本来要说没多久，转念一想，那岂不是在告诉她，如果她没堵车，我就是迟到的一方？我说：“还好，等等也是应该的。”

她说：“实在不好意思。估计你也坐烦了，咱们去外面走走吧，边走边聊。”

对于这个提议，我有点惊讶。她说：“没事儿，那就坐下吧。”估计她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忙说：“不，我只是没想到，相亲这种事，你也能想出这么多别致的花样，我是完全没问题的。”

一路上聊得很愉快。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爱好，我们都有共同话题。不论我说什么她都可以顺着我的话说下去，就像受过专门训练一样。我说：“你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见识宽广，好像无所不知。”她说：“平时爱好比较多，什么都只是知道一点皮毛，惭愧得很。”一来二去，我们反倒忘记了这原本只是一场相亲。

晚上，请她吃了一顿饭，一起看了个电影，也没花多少钱。她说：“你请我吃饭，我送你回家，怎么样？”我断然拒绝。她也坚决不要我送，独自打车回去了。我心情愉悦，幸好没有被“规矩”吓到，不然可要错过一段姻缘。只可惜手机没电，不但有时候挺尴尬，记个号码还要写纸条。等车的时候，我准备把号码夹在钱包里，以防丢失。一摸包，兜里只有一张身份证，钱包和手机丢了。我呆了半天，绝望地看着夜空，骂道：“操你妈，狗屁‘盲缘’。”

十点半我到家，不由分说就冲妈吼道：“都是你，非逼我去相什么亲，倒了八辈子霉了。还有那个姓王的，真不是个东西。”

妈站起来，也不甘示弱：“你怎么回事？跑哪里去了？玩这么久？电话也打不通。你知不知道，人家等了你一个小时？你自己看看，这么好看的姑娘，你以后上哪儿找去？你倒有理了，还没进屋就骂起来了。”

原来，女人还有最后一条规矩，谁也不告诉：如果拒绝见面，第一时间会通过中间人发送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