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年例大戏从农历八月初一拉开帷幕,至初三落幕,年年如此,因人在异乡,我已有好多年没看家乡年例的大戏了。据戏头落实今年表演的是中山一团(去年是佛山第一粤剧团)。
村规中每年的年例做大戏这个环节由各家的男丁按年龄长幼轮流主理,联系粤剧团,负责粤剧团人员的食宿,动员戏金凑份子钱等等事务,俗称戏头。
父亲做戏头是一九九二年,安排了剧团两位演员住在我家的二楼。
母亲养的几只火鸡其实很惹人恼,它们喜欢追着小孩跑,还有经过我家的大人也偶尔被它们啄过。不知被投诉了多少回,母亲说养火鸡是为了让它们下火鸡蛋,所以一直舍不得杀。年例这天母亲终于下定决心杀养了两年的火鸡招待亲朋。
可是没有人杀过火鸡,刚杀完猪的姑父也说没杀过火鸡。大表舅抓着火鸡问谁愿执刀抹火鸡脖子。这时,住在家里的其中一位男演员从二楼走下来了,他文质彬彬,穿件白衬衫,配条白色的阔长裤,自告奋勇说他负责杀火鸡。大表舅看着那个前一晚扮演文弱书生的年轻男演员,确认他不是开玩笑后,把菜刀递与他。
准备就绪,男演员再次跟大表舅确认了要割的位置,他拿起菜刀划一下,没见血,大表舅说,你这哪是杀鸡,还当是在做大戏啊?闻言男演员似乎下了决心,立马装作在行的样子,又补刀割了那火鸡脖子,鲜血喷涌而出,但火鸡没完全断气,在大力挣扎着,大表舅一个不小心,那火鸡挣脱束缚歪着脖子扑腾着在地上绕起了圈子,等大表舅再抓住它,男演员说换个方式杀鸡,他一刀砍下去,鸡脖子断掉了,男演员放下菜刀,抚着胸口说原来杀鸡是这么可怕的事情,这是本人第一次杀鸡,以后再也不杀鸡了.......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吃过晚饭,我偷偷溜到戏台,占进后台看演员们化妆,看他们没表演时也迈着的优雅步子。
母亲是戏迷(粤剧迷),每幕大戏只要是她遇上,必定看到散场才回家。
戏台上的锣鼓在不紧不慢的敲着,当母亲收拾完毕,大戏已开场了。在戏场找到外婆和姑婆,趁着换幕的空档,让姑婆给她讲解前面的剧情。 演员声情并茂地表演着,女演员那如泣如诉的唱腔,母亲很快就沉迷其中。我坐在母亲旁边陪她看戏,与母亲不同,我不关心戏的剧情,我喜欢看女演员走小碎步,看她们收放自如地甩着长长的水袖,看男演员踱着方步,奇怪他们的步子跟随那乐器声的高低不同而时急时缓地变换。还不忘核对戏台边上长长的投影报幕,惊叹他们的记忆力,对白和唱词跟那报幕竟没差错。
外婆虽则坐着,却早已头如捣蒜,我喊一声她,她就抬一下头,过一会又低了下去。母亲说外婆是平时太累了,一天到晚忙活完地里又顾家里,到真的坐下来就只有打瞌睡。
早上在我家杀火鸡的那个男演员上场了,前一晚他演的是书生,手中拿折扇。今晚换成了一杆花枪,只见他灵活地耍着花枪,还向空中抛起又接回,举手,抬足,转眸,在一板一眼间,整套动作又宛若行云流水,然后才字正腔圆地唱了起来......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会把这样的一个艺术表演者跟一个憨憨的杀鸡的人联想到一处?
母亲说这就是文武生,我似懂非懂,直至谢幕。
写下这些文字,是想起被火鸡追赶的小小的自己,想起在戏台乱窜的玩伴,想起要我陪着看戏的故人。
大戏可以连年看,故人面却只能在忆中思啊。戏里戏外戏中戏,人生这出大戏,往往还没想好怎么演,便已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