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本无山。
确切说是无一石,坦荡得一望数十里。越没有,越得不到的东西,抑或就越向往。所以,从少小到成年,一直为家乡无山而怅憾之。二十几岁时,听说松花江南岸有一座“牛头山”,及至几十公里巴巴地赶来,却发现原来是个土丘,老态龙钟地卧在那里。北望苍老的松花江,有气无力地蠕动。抱了看山的心绪,却站在一个小土包上,那滋味,根本就不比在平地上好。
又一次看山,是在五国城依兰。越松花江穿迎兰北上,便到了烟囱山林场。在林场东南方不远处,有一座孤山,方圆有三百多平方米,高二百多米。看着被农田包裹的石柱峰,觉得这山实在是有些滑稽。没有绵延而承接的脉,显得非常突兀和冒昧,仿佛是谁不经意地丢在这里一块石头。于是,当地有文化的人就把它命名为“补天遗柱”。顾名思义,是说女娲氏补天时,剩下了一块石头,就随意地丢在了这里。女娲补天本来就是一个传说,传说中的传说,就显得虚妄而飘忽。这雅,就雅得很俗。当地没有多少文化的人把它取名“烟囱山”,说它像个烟囱。林场也因此而名。这名虽然很俗,却能得以流传千百年,这也便是雅。之于山川,硬往上涂以文化色彩,把自然强加人工,反倒弄巧成拙了。烟囱,有什么不好?
站在烟囱山下向西北望去,在雾霭中氤氲着一排山峰,那是九女峰。传说靖康之耻中徽钦二帝被掠来五国城,随行的九位宫女不堪凌辱,在前有山峰阻隔,后有金兵追杀下,毅然跳下了绝壑,化作了九座山峰。这荡气回肠的故事,没有人认为是臆造和杜撰。看来,文化积淀最厚重的部分是民族气节。卖国求荣的谄媚与显赫,无非是文化的渣滓,必将随历史的尘埃雨打风吹去。我向往九女峰,真想去拜谒我们那些贞烈的先人。然而,巴兰河冲断了上山的路。九女峰,不知何日与你相见?
再次看山,是登上了方正县的象鼻山。这里是张广才岭的北麓,老爷岭的西坡。因其绵延数十里,越来越浅,故称“象鼻”。这是一处红尘罕至的深山,谷内处子般幽静。岩石是没有抚摩过的雕塑,山泉在石上碧碧茸茸的苔藓上散步,清澈得分明是少女没有阅读过爱情的眼波。一簇紫,一簇红,一簇黄,一簇蓝,仿佛画家的色溅,点染着苍翠的阔绿。落下的松塔与树叶化成的路径,软软的,散发着甘醇的清香,使你不忍心践踏。天籁声声,荡涤了心头的浮躁与市井的喧嚣,还有小贩那诡黠的眼光以及官场的明争暗斗。哦,大自然之于人类,除了宽宏的馈赠还有什么呢?
在数人合抱不来的古松之间,一对说不上名的幼树的干缠绕在一起,不由心头一震:平生第一次看到连理枝。原来在没有生灵的地方,居然有如此纯真的情爱,实在令人心往神驰。人们纷纷涌到树下留影,纷沓的步履与放纵的言笑,冲淡了天籁的悠然,分明是人类唱给自然的挽歌。嗡---,一声油锯憋闷的吼叫,淹没了欢快的鸟鸣,据说这是有人在为进山的人伐木清障。接着就是伐木人的喧哗和古松轰然倒下的呻吟,阵阵山风吹来,仿佛对这自然的惊扰发出的声声轻叹。都说自然界最善于糟蹋的动物莫过于猴子,如果猿类真是人类的祖先,那么,人类和祖先相比,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
哦,山,如果这里原本就是猴子呆的地方,或许,人类就永远不应该到那里去!如果看山真能陶灵性正阳刚,我倒愿意永远蛰伏在钢筋水泥笼里,昏噩而懦弱地度过余生,凡夫俗子不去附庸风雅也罢。
人类,应该善待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