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盛产文人的时代,在一个凋零文人的时代,解读王兴其人其文,都是一件极其有意义的事情。因为,文人,必须有文人的风骨。
文人,不是有文化的人;不是写了多少篇文章的人;不是在文化圈子里晃荡的人;不是自称为文人却在官场趋炎附势的人。
文人,是一个热爱生活、活出自我、崇拜文学而又不向强权低头的人。
如果你注意王兴,发现他仰天走路的时候很多,尤其是面对卑微、浅薄而无聊的小吏,他的鼻孔朝前,随时准备一“嗤”。他的倨傲很高贵,尤其是在贫穷潦倒却又不肯妥协的时候。在他身上,活脱透出了一股凛然正气。对那些江湖宵小,对那些势利小人,他冷眼鄙睨,“常常用显微镜看他们”。并非是他仇官仇富,而是一介贫儒的清风铁骨和世俗的曲意逢迎交了战火。
认识王兴很幸运,因为他可以成为一生的学范。在尊崇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潜老先生的时候,能够真正摆脱名缰利锁的,到底能有几人?在当了多年电台记者、县委干部之后,在县里领导极力挽留却飘然而去,离开县衙到劳动服务公司屈就,无非是因为妹妹们找不到工作,又依靠不上这位在农村人眼中的“当官的”。于是,他毅然选择了一处现实的近水楼台。如此近似颠狂的举动是那样地惊世骇俗,惋惜与浩叹宣告着文人的消失是那样地无足轻重。告别“文化”是痛苦的,但是他却像“那些身背伤痕自甘劳损的蚌们,正在水底磨砺着已经孕含的珠宝(王兴《珍珠的回忆》)”。而为了守护法律这社会的最后一道防线,他又毅然选择了律师这一行当,而和市司法局打了五年官司,终于让他的顶头上司败诉出丑,维护了法律的尊严与个人的权益。新华社为此发表消息,称之为“律师告倒司法局的全国第一人”。
45多年前前,两个年轻人坐在一个0.75屋子里(把三间房子分成四份)的炕桌边,端着一两的白瓷盅子干着火辣辣的高粱烧。阴暗潮湿狭隘的屋子,并没有阴郁他们的酒兴与心境,生活的苦酒点燃了他们追求生活与文学的热望,爽朗的笑声安抚着两颗不甘沉沦的心灵。他们谈诗论赋,点染着未来属于自己的美好生活画卷。那两个年轻人,一个是25岁的我,一个是30岁的王兴。当我因为在省报的一篇杂文《先拦吉普车》而被遣返原籍时(当时借调在县委宣传部,因为得罪了某杂志社,被退回乡里教学),王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除了他是我的表叔之外,更主要的是我们有相同的志趣与桀骜不驯的心性。
当我回家继续教了半年书后,一日王兴突然急如星火般找我,撺掇我报考县广播电台的播音员。他总觉得我在农村教书是“瞎”了这块材料,再说,人不可以沉沦。而我的配合除了因为他是我的表叔之外,纯属被他的诚心所动。为了替我保密,他竟然骑着自行车跑了上百里路,和我躲在一个偏僻乡镇的广播站里,帮我录制峻青的散文《秋色赋》。就是这一盒录音带里熟悉的声音,让领导者又想起了“发配”边关一个有着新闻与文学天赋的青年。于是,我被再次调回城里,继续当着县里的“御用记者”以至今天的百姓记者。如果当年不是王兴,或许我还在那个乡村的小学继续当着孩子王;如果不是他那种刚直不阿、永不言败的性格感染,或许就会多了一位逆来顺受的弱者;如果不是他那种唯才是举的宽阔胸襟,或许就会少了一位优秀的记者和一位蹩脚的作家。从这一点上,他于我有知遇之恩,于社会亦算一个不小的馈赠吧?
王兴的文笔与他的人一样,有着一种冷峻的美。一位铮铮铁骨的汉子,流淌出的文字竟然缱绻着无尽的柔情,皆是一种悲壮的美。无论是《塔头沟情思》,还是《珍珠的回忆》,抑或是《套兔》,都充盈了对生活的挚爱与流连,连同对自然界生存机遇缺失的吟咏与惋叹。在他的作品中,嘻笑怒骂皆然关乎于情,在他看来,无病呻吟是文学的堕落;图解政治是文学的卖身;枯燥的诉说是文学的死灭。一段没有灵魂的文字,再华丽也不可称之为文学。散文就是阳春白雪,尤其今天,人心浮躁,很难形成读者群,所以刊刻,无非是孤芳自赏而已。他的那篇《套兔》被转载于网上,一位弟子是诗刊编辑的老教师,读后留言:“领教了,领教了,如此美文。”这十个字让他兴奋得彻夜无眠。这并非作家的自我陶醉,亦非敝帚自珍,而是对于文学的虔诚祈祷,亦是对于自己多年苦心孤诣追求文学境界的深深慰藉与感喟。在一个拜金主义盛行的时代,仍然对文学情有独钟,仍然守望着一片荒芜的文化田园,仍然如王兴那样的一群痴者,在文学的暗夜里苦苦期盼那即将来临的一线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