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黄叶飘零。
人们忙着串起了红辣椒,准备给冬天储备色彩与热量。在金黄与洁白的临界点上,总会让人下意识地想到冬。
每到冬天,我都会下意识地想到老屋土炕上的泥火盆。
故乡的泥火盆,明明灭灭,一串串希望,曾经在这里燃烧与湮没。
还不等到老秋,北方的人家就得张罗着打造泥火盆了。那年月,不知道是因为穿得单薄还是吃得寡淡,寒冷的冬日令人悚然生畏。家里有个泥火盆,装上灶膛里红红的火炭儿,尽管墙上满是白霜,屋里就有了融融的暖意,清冷的时光也便有了些许的生气。
中秋的前后,是造泥火盆的最佳时期。爹撮来一土篮子黄泥,找些乱麻秧子剪碎了,再弄些马粪来,和泥后要焖上几天是最理想的。找一个风和日丽的天儿,端来一个“三盆”(三号的瓦盆),扣在一个高粱秸串的盖帘上,把“糟”好了的麻刀马粪黄泥巴拍在瓦盆上,薄厚越均匀越好,厚度大约在三公分左右。然后是精心做好底座和盆沿儿……如果想做圆的,就用布包上草木灰,做成一个大圆球,然后往上拍黄泥……前者像带沿儿的瓦盆,后者圆圆的,上部却有两个抠手儿。在半干不干的时候,用玻璃瓶子擀呀擀,盆里盆外都得光滑才好。其实,看火盆就能看出这家女主人的生活态度,那简直就是制作的一件优美的艺术品。有的为了美观,加进一些锅底灰之类,虽然有些标新立异,但却失去了黄泥的本色。
童年的冬天是在火盆边流逝的。
贫穷的人家一定是寒冷的,这一定是“贫寒”的由来。饭锅里的饭熟了,娘就得赶紧用扒火锹把灶膛里的余火撮进火盆里。然后,用烙铁压严实了,端到炕上。于是,屋里便升腾了些微的春意。一天下来,随着大半部白白的死灰的生发,余烬便逐渐地伴着光阴黯淡下来。下午放学回来,只能把手贴在火盆的下部,便把那即将散去的余温留在身边。
一个漫长的冬,火盆里埋满了故事。娘喋喋不休地重复讲述几个有限的故事,但对于我们并不感到腻烦;爹点上小煤油灯,挂在棚杆子上,唱起了《秦英征西》、《罗通扫北》。爹一天书也没念,可却被乡亲们称为“王先生”,胸中存了几十卷书呢。今年春节,我和儿子回家过年。在两个儿子的极力撺掇下,八十多岁的父亲给他的孙子唱了一段《马千龙走国》。孙子们感叹爷爷惊人的记忆,唏嘘感叹之余,不免把我又拉回了童年。
贫瘠的冬天泥火盆里盛满了太多的希望,漫长的冬夜总是在火盆边打发。因而,晚上那盆火就显得太重要了。我们那没有山没有林,最“硬”的柴火也就算包米瓤子了。娘晚上煮大馇子粥就烧包米瓤子,红红的火炭儿扒了满满的一盆,压得实实的,离老远都烤脸呢!晚饭吃的早,还不等到睡觉就饿了。
那令人寄托太多期望的火盆啊,曾经烧出多少终生难忘的美味呢?烧包米,烧土豆,烧甜菜疙瘩,烧大饼子,烧年糕,烧豆包儿,烧粉条头儿……爆包米花是再普遍不过的了:潮湿的玉米在火上烧鼓了,爆出一股气儿,变成了“哑巴豆儿”;干燥的包米粒儿“砰”的爆出了一朵白花。烧土豆应该是时间最长的了,埋在里边后就叨咕:“土豆土豆你快熟,旁边等个急急猴!”焦灼的眼光死死盯着火盆上边的白灰儿,当看到几股灰柱从火盆中腾起,那是土豆“放屁”了,赶紧把它翻过来再埋好,等到再一次“放屁”,就是烧好了。捏几下软呼呼的,扒开皮儿,一股甜香便扑鼻而来。那时候我想,天下能有多少比烧土豆还好吃的东西呢?
城里没冬天,因为根本就不用火盆取暖,因而不会发生那些令人难忘的故事。听娘说,现在乡村也很少用火盆了,据说好像还有的人家有。等过几天中秋节回家,一定设法拜访拜访那久违了的泥火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