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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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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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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

冬日的铅灰并未完全消亡夏日的墨绿,料峭的寒意毕竟蕴含了春的温情。尽管初冬时节,城市的市场上各种野菜仍然走俏。什么小根蒜、苣荬菜、刺嫩芽、婆婆丁应有尽有。翠生生的叶儿与淡紫的根儿,生出一种强烈的诱惑,尤其是与脚下的冰雪映照,过早地问世的野菜们,多少年卑贱地生存的野菜们,在都市的生活里倒益发地高贵起来。一问价格,令人咋舌:三元钱一两!但是,30元一斤的野菜,居然挡不住城里人急迫尝鲜与渴望健康的欲望。你买四两,他买半斤,盛满了城市的惬意与乡村的满足。

故乡的野菜,在我的记忆中,永远是苦涩的。

三月十三,苣荬菜钻天。姐姐的生日恰巧与苣荬菜的生日相同,娘说姐姐的命苦。因为我和姐姐挨肩儿,或许便应该与苦涩的岁月相伴。我们的共同不幸,是赶上了“三年困难时期”。我不知那“三年”是怎么“困难”的,只依稀记得大炼钢铁的时候,家里的炕琴被劈了引火,生产队的犁铧都被砸碎了投入炼钢炉。而家里的粮食都得拿到生产队去,谁家藏了一斤粮,便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干部们可以刨烂你家的土炕,面临此情此景,我便想到了“土匪”。

乡村的饥饿是真正的饥饿。我们共同企盼中午的到来,因为爹可以用倭瓜叶托着用草籽、谷糠合做的干粮,从生产队回来,接济几个即将枯竭的生命。提起“粮荒”,人们只是觉得危言耸听,仿佛那是一件十分遥远的事。当时,生命中不可疏离的莫过于野菜了。现在被读书人形容为“面有菜色”的人到底谁见过几个?那时,满村子可都是靠着野菜维系生命的人呢!

一口铁锈斑驳的大锅里,沸腾地冒着苣荬菜、婆婆丁的绿沫儿和散着凄苦的气味儿。母亲把一个锅杈横在绿沫的上面,一头放一个二大碗,里面是水和一小把玉米面。这便是我和姐姐的早餐。吃饭了,满是窟窿的炕席上放个盖帘儿,那是我俩的饭桌。碗被舔得光光的,玉米面糊糊是我童年的美味佳肴。心里盼着明天的太阳早些出来。每当吃早饭,父母亲就端着碗上当院蹲在墙根儿。我知道,他们咽下去的全是野菜,付出的只有儿女情长。

又是一个曙色降临的当口,母亲去抱柴,我便把两个碗里的小米糊糊偷偷地倒进了锅里,盖上了锅盖,想让我那操劳瘦弱的双亲,也尝到一点久违的粮食味道。野蒿和茅草烘托出火苗后,便飘出了玉米香,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吃一顿饭了。我用木勺把金灿灿的玉米菜粥郑重地盛进瓦盆,满怀欣喜地往屋里端时,不想一下绊在了门槛上,瓦盆“啪”的掉在地上碎了。我忙抢过另一个瓦盆,弯下腰,忘了烫手,一捧一捧地往盆里收那和着泥土的菜粥。母亲见状,一巴掌打在我的头上,声音嘶哑:“那是一家人的饭呐!那还咋吃呀?”父亲嗔怪地看了母亲一眼,又慈爱地看看我,两滴清泪便洒在了掺着泥土的野菜粥上……

如今,每当我看到野菜,当年这一永远也无法磨灭的情景,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嘴里仿佛涌上一股苦涩的味道,鼻子就会发酸。

人的味觉追求常常和生命的盛衰攸关,正像雪崩或是飘上荒岛之后,被围困的人们可以用同等大小的金子去交换玉米饼子。贫寒时节,人们用野菜延续生命;富足之际,试图用野菜去延长生命。如果人的生命是最可宝贵的,那么饱食终日碌碌无为应该是最苦涩最无聊的。当吃饱了的日子日复一日的时候,人们也便忘了啼饥号寒的时节。

唉,那个苦涩的年代,谁知道有多少人还能记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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