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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作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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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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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年猪

“小孩儿小孩儿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过年”!这充满期盼而又略显悲怆的歌谣,一唱就是多少个年代。杀年猪,就是大年的序幕,一旦将它揭开,年味儿就会愈显浓郁了。

乡村的腊月,是一段燃烧的时光。一年的希冀与富有,在这时彰显无余。穷人家的杀年猪,是祭祀生活的最盛大的仪式。届时,到外村接回了出嫁的闺女,姑爷自然也是要带上的,再跟回外孙子和外孙女。村里的老亲少友是要请遍的,来不来是人家的事儿,请不请则令人大费周章。村里人虽然穷,但却是极其爱面子的,讲究礼尚往来。上次吃了人家的请,这次就得请人家来吃。再小气的人家,也得回请,不然,就会被全村人瞧不起。甚至谁家的白片肉切得厚一些、煮得不烂糊,都会有“怕吃”之嫌。

杀年猪的头一天晚上,忙得简直不亦乐乎,凡是该请的亲友必须请到:谁家需要大人请,谁家需要孩子请,谁家需要亲朋帮助请;定好杀猪的人,准备好所有的器具;半宿半夜地切酸菜,大盆二盆全装满。

天刚放亮,睡梦中就传来了“花腰子”的嘶叫声。我知道它是活不长久了,“花腰子”是我家喂了快一年的“克郎”,长了还不到150斤。因为人吃的口粮都接不上溜儿,猪不可能吃到粮食。但是一年当中一身汗水、一盆野菜、一瓢泔水、一把谷糠喂出的年猪,不知道为什么肉是那样地香。杀年猪是家境殷实的一种象征,至于过年家家猪圈上贴的贺联无非一种期望而已。那年月,谁家若能“肥猪满圈”,只能是白日作梦。南窝棚老张家只养了一头猪,留着过年杀。还没等杀呢,有一天天早上起来一看,猪圈里到处都是血,还有一个猪头和四个猪蹄子。一张报纸上用猪血写了一首诗:“你忙一年,我忙一宿,留下猪头和猪手,剩下好的全拿走!”这贼也真够可恨的,偷了人家的猪,还揶揄人家。那年,老张家窝囊透了,一年的辛苦白费了不说,是不是一种家道衰败的兆头呢?

我着急忙慌地穿上棉衣,跑出门一看,“花腰子”已经被远房二哥绑在饭桌上挣扎,二哥正拿着杀猪刀摸着猪的咽喉,准备下刀。我吓得赶紧往屋里跑,那种诸如杀猪杀鸡等血腥场面,我至今也不忍卒睹。过了一会儿,“花腰子”的叫声越来越小了,我上前一看,花腰子的一腔热血全都流进了血盆,爹正蹲在那儿用秫秸搅和呢。接着,二哥娴熟地吹气、褪毛、劈半子、卸下头蹄下水,然后是灌血肠、烀肉。看着一块块的方子肉下到锅里,真的是直流口水。那年头,一年吃肉是有数的呀!

过了好长时间,外屋被热气和猪肉的香气弥漫了,小孩子们就被警告不可以乱跑。烀得稀烂的香喷喷、颤巍巍的方子肉被捞出锅在菜墩子上切成薄薄的片儿,码在盘子里;血肠切完圆圆的亮亮的,像一面面紫色的太阳。捞完肉的老汤里,被下了酸菜烩上。及至被请来的老亲少友全部落座,小孩子就被迫在墙旮旯坐着,那时候的小孩子是不可以上桌子的。我们的眼睛是随着大伙的筷子在旋转,看着盘子一次次的见底儿,心都揪得紧紧的。远方二哥是屯里三位杀猪人之一,人高马大,手把儿利落,二百来斤的小猪一个人就连抓带杀,不用帮手。一般的杀猪人是在吃完饭临走时给人家拿点肉或者下水之类,可二哥却不用,把一梁瓢白片肉伴上酱油蒜泥,呼噜呼噜一气吃完,用袖子抹抹油嘴走人。看着二哥翻飞的筷子在扒拉肥肉,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这么点儿个小猪,能有多少肉能煮着吃呢?爹已经到井沿去刨冰挑回来,剩下的肉得冻起来过年吃,还得烤荤油,一年的荤腥全靠这口年猪呢。

老亲少友走了,烀的一角猪肉果然吃没了,我们只能在烩酸菜里挑点儿肉渣儿。那肉,那汤,香得令人沉醉,香得令人忘却了那些艰难困苦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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