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马

50年前，我高中毕业了。

毕业的第二天，就去了生产队。那时候，取消了高考，“一张白卷，断送了一个时代”。爹说，我的命不好，属马的，而且还是甲午年九月的马。九月正是秋收时节，九月的马就是拉地（往回拉粮食），还没有吃的。所以，一生奔波，干活儿的命。

命运不济，就得认命吧。

来到生产队第一天，我认识了老黄——一匹瘦弱、长毛且右后腿瘸了的老黄马。

大伙都叫牠“老黄”，因为她都十几岁了……

这天赶上放马的马倌张大胯骨有病，队长就让我去放马，并且告诉我周家甸子的草肥。当我牵着老黄马走出生产队院子的时候，队长递给我一块麻袋片，说，你可以骑着老黄去，周家甸子得有三、四里路远呢……

看着瘦得皮包骨的老黄马，我真的于心不忍，这么瘦弱的老马，我怎么忍心骑着他走？我还年轻，那年我只有17岁。再者，我虽然第一次见到老黄马，但是，我听过爹讲起过他的勇敢救主的故事……

有一年冬天，还是老黄马年轻的时候，他是一个大辕马。白大老板子赶着马车进山“倒套子”（从大山里往出拉木头），大黄马驾辕。一个风雪的夜晚，一个结冰的大陡坡，拉着一车木头的胶皮车顺势飞快地溜了下来，而且越来越快！大黄马使劲地坐坡，四蹄使劲地往下扎，怎奈路太滑，还是控制不住下滑的态势！正在这时，白大老板子突然从前车辕滑落到地上！眼看就要被车轮碾压到！说时迟 ，那时快，大黄猛一伸嘴，叼住了他的棉袄后襟，把他悬在半空，向坡下急速滑去！因为救主，没有控住车速，车撞在一棵大树上停住了，大黄马的右后腿却别折了！生产队的大老板子就是“车队长”，所有的车马都归他管，为了感谢大黄马的救命之恩，从此便不让大黄马拉车，偶尔拉拉磙子，青草长高了，还让人去草地放放老黄马，也算一种待遇……

在生产队干活儿那几年，我和老黄马结下了很深的感情，又一次晚上我替我爹喂马，我用搓子搓了半下豆料，放在了他的嘴边……

又过了几年，我去乡里当了老师，离开了生产队，也离开了老黄马……有一次回家，我到了队里，想要看看老黄马，有人告诉我：“老黄马？在墙上呢。”我很奇怪，他怎么上墙了呢？进屋一看，见北墙上挂着一张黄色的马皮！一看，就知道是老黄马！我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张大胯骨告诉我，老黄马大岁数了，不能干活了，就被杀掉“下汤锅”了（剥皮吃肉）……

都说老马识途，老黄马走了几十年了，我这匹老马也已年近古稀，一想起那段往事，心里还是酸酸的。我为人类不能善待做过贡献的牲畜而感到悲哀，也为人类不能尽其所能贡献人类而感到赧颜。因而，写下这一段文字，祭奠老黄马连同那段逝去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