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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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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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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影戏的记忆


王贵龙

看皮影戏的记忆之所以最难忘,是因为在饥贫青葱岁月里,它让我产生过无限遐思。可以说陇东皮影就是黄土窑洞文化的缩影。

至今记得那些黄土窑洞里的戏曲。在我的老家娑罗塬,乡亲们习惯上把皮影戏叫“牛皮灯影子”。七十年代多数人家住窑洞,点煤油灯照明,那时还是农业社,白天大人忙于劳动挣工分,晚上母亲和姐姐常常在煤油灯下给我们缝补衣服,或做布鞋,最怕我们在灯下走来走去,每当这时他们常训叨的一句话就是:“别像牛皮灯影子一样绕来绕去!”因为我们在灯下走来走去正好挡住了他们的亮光,他们就只好停下手中的活计了。陇东包括平凉庆阳二市,是“牛皮灯影子”(下文简称 “皮影戏”)的故乡。皮影有很高的文化艺术价值,皮影人物、景物的造型和设计都是艺人依照历史人物和剧情人物形象、人物活动的环境精雕细刻而成的,其形象惟妙惟肖,活灵活现。皮影戏尽管场面小,但和其它剧种一样,生丑净旦,文武齐全;刀、枪、剑、棍样样都有;提袍甩袖,翻转武打,栩栩如生,扑实自然,深受乡亲们喜爱。

改革开放最初那几年,我的文化生活就是看牛皮灯影戏。除过学校的劳动、家里的饥饿,最美好的记忆便是大冬天去窑洞里看牛皮灯影子。皮影戏最适合在窑洞演,皮影戏班的人坐在窑老里,电灯吊在空里,灯前横撑一张白布,手脚并用操纵那些牛皮影子,边操作边唱,白布幕外头坐满了看灯影子的男女老少。天气冷的话,还会架一盆火,关上窑门,窑洞里顿时温暖起来,煤烟顺着窑顶飘出窑口最上面的窗花眼,连同窑洞里艺人的唱腔、喜气、热闹一同散发到外头的世界。有时冬天本村没有皮影戏,一但打听到别村有,我们喜欢热闹的同村孩子,便不怕冬夜寒冷,找到演皮影戏的地方。后来几十年里,再也没有看到皮影戏。现在再也听不到哪里演皮影戏了,大约已经绝迹了吧。作为一种流传了上千年的戏种,虽然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了,但对皮影戏的兴趣并没有被岁月冲淡。

   一次在旧书摊翻到谈皮影戏的小册子,如获至宝,当天晚上就一口气看完了。据说陇东皮影戏的起源最早可追朔到秦代。传说秦始皇的儿子胡亥生下来的时候,整天啼哭不止,有一天,他看到窗子上照射的人影便不再哭了,但人影一离开窗子,他又啼哭起来。于是秦始皇命人雕刻出人的形状,不断地表演下去,胡亥不哭了,影子戏也由此诞生了,这大约是皮影戏的最早传说了,为胡禾亥表演影子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中国戏剧之母了。《汉书·外戚传》载:汉武帝刘彻的妃子李夫人死后,帝甚思念,方士李少翁便在夜间灯下设帷帐,将提前用“替英之石”刻成的李夫人像放在青纱帐里用灯光照射,请武帝观看,果然见李夫人姗姗而来,武帝惊骇不已,这是关于皮影的最早记载了,不过,直到北宋时以皮革创作的皮影才真正出现。明、清时期皮影戏在陇东已相当流行。皮影戏大约是世界上最早由人配音的动画艺术,也可以说是是现代“电影”的祖先。

我记得我们村上有两个姓赵的皮匠,他们保存过不少皮影,因为他们也用牛皮雕刻皮影。皮影结构大致分为头、双臂、双手、上身、下身、两腿几个部分,关节结合部位可以活动,以便表现各种动作。表演动作是由“签子”调动的,每个影人的胸部和两手均联有签子,共三根,作为表演操纵之用。楼台亭阁、花草树木、车船等布景道具也为牛皮刻制,通常叫“底扎子”,纸亮,也叫“亮子”即影幕,是舞台的主体,我的印象影幕是纱布做的,透光性能好。演出时,观众坐在“亮子”前面,表演者均在“幕后”。挑签人在幕后前台,担任剧中各种角色的演唱,同时根据唱词的内容,操纵影偶,表演出各种动作,或悲或喜,或行走或打斗,生动传神。其余影班成员分执各类乐器伴奏。《蟠桃盛会》、《七熊盗桃》、《华碧莲捉猴》等是常演小曲戏,故事性很强,艺人唱的诙谐幽默,很吸引观众,至今印象深刻。但80年代我看过的好多皮影戏是秦腔唱腔,舞台虽小,唱的多是大本戏,唱到国运衰微时的奸贼害忠良、男女恩爱却难结良缘时的悲情,唱戏的人也会落泪,乡亲们眼软,也会跟上掉泪。现在想来,掉泪的人都是有悲催故事的人,当然,演皮影戏的人能把自己演哭,自然也哄得乡亲们高兴,来年还会请他们戏班子来。除过看戏,我格外注意那些头大身长,手臂过膝的夸张皮影艺术形象,那时我已经上初中了,正热恋绘画呢。我从别人那里借来一本《怎样画走兽》的小册子,连画带抄给自己“复制”了一本;无事时就跑到赵皮匠的窑洞里看他在牛皮上用刻刀画皮影,他镂刻的男人总是眼大身高,丑角总是蒜头鼻子;女人总是弯眉小眼,樱桃小口;英雄总是豹头环眼,燕额虎须等特征。那年月农村懂艺术的人少,像赵皮匠这样能熟皮子、能镂刻皮影、能说书讲故事的艺术人才放到今天可以称为大师的大师,但那个时候他很是寂寞的,当我惊叹他那些熟牛皮上的 “画”比我在纸上画的好多了时,赵皮匠很高兴,乐呵呵地把自己珍藏的皮影拿出来给我欣赏,那都是解放前的“老货”,那些珍贵的皮影不知传承多少代了,彩色都很暗了,但艺术手法震撼人心。

赵皮匠死了多年了,他珍藏的皮影他的后代不知怎么处理了,皮影戏也成为远去的记忆了。但是我今天一直还喜欢的文学与当初他说书讲故事、与皮影戏走红的那个年代不无关系。

如今的人似乎很幸福,尤其城里人,坐在有暖气的房子里,围着几十英寸的视屏,有看不完的节目。不过,科技的进步和方便有时候并没有使“心情”美好多少。现在人常常把时间浪费在频道和节目内容的转换上,手持遥控器压半天还找不到自己满意的节目,三四口之家,常常因家庭成员喜好不同为节目内容争执,有时又经常是机子开着人却鼾声一片,可见那些节目是索然寡趣令人尴尬的;手机也一样,看得人头昏眼花、神情木然如同梦游人间。每当这时,我就想起少年时看皮影戏的经历,“剧场简陋的没法说,道具简单的也没啥可说,但剧情戏文却都是经典。牛皮人物与电视上、手机上“人物”想比,虽然都是影子,但是皮影戏是高度艺术化了的,还有几十个人围在一起看戏的那种黄土窑洞文化氛围、那些实际上与观众零距离敲打弹唱的“演员”或哭或笑悲情缠绵的神情,都给人很真实、终生难忘的印象,这些是一、两三个人守着电视机或人人守望着手机刨来刨去无法享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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