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蓝刹那间浸满了殷红,黑色的箭直射而下,打破了碧蓝之中原有的平静与祥和。自由的白影在一息之间被穿透,如针如雨,射向了每一个自由的白色精灵。一个个在祥和宁静中来不及反应而不知所以地突然破碎,一个个白色的灵魂被插上了黑色的长箭,在黑白相触之间映出了大片大片的鲜红,晕染在这碧蓝的世界里。本能性的去摆脱便伤得越深,扭动着,挣扎着,呻吟着,划出长长的触目惊心的血痕,淡去的尾迹慢慢融入碧蓝的海洋。一个个美丽的白影在一片碧蓝之下插着残忍的铁黑染出痛心的鲜红。族群的挣扎与哀鸣在铁黑入侵后搅动在她的视线中,她惊恐而又震惊地望着这突如其来的巨变,黑色的巨手张牙舞爪地肆意伸向占据她心中全部美丽的碧蓝世界,扼住了她的喉咙,扼住了她所在的为数不多的白鳍豚群的喉咙,也扼住了碧蓝大海的喉咙……她仿佛什么也听不见了,视觉的冲击已无暇顾及听觉,眼前的景象占据了她全部思想,一切好像都无声无息了。碧蓝,漆黑,银白,殷红编织着这撕心裂肺的噩梦,无声地演绎着一场突然帷幕大开就推向高潮的戏剧,毫无波澜的一切瞬间变得满目疮痍,破碎不堪。翻腾的海水,挣扎的白影,无际的碧蓝中晕染着头晕目眩的鲜红,一片片的破碎感,又在支零扩散着,好像打翻了什么,已无法收拾,无法拾起,无法还原,充斥着她的只有万分的惊恐而无所以动。
她的瞳孔痛苦地向上看着海面那巨大的黑影上撒下的约束一切的黑色巨网,无比巨大和恐怖,在她的世界里无限展开着,极力的伸展着它的边际,像能吞噬一切的恶魔残忍地扩张着他的魔爪,触及着他们所不应该过度触及的一切,毫无止境地占有着他们侵略而来的以撕碎异己美好为代价的自我战利品。黑网覆盖了这片碧蓝的海域,覆盖了她如梦似幻如织如画世界的碎片,覆盖了她曾有着无限遐想的美好未来……巨网在一点一点地收缩……收缩……收缩,一点点地带走她突然间破碎不堪的世界,白影的挣扎已渐渐无力,不时扭动着摆脱也已没有了力气,被围拢在一起的白影无助地相互依靠着,轻轻触碰着彼此,已是心灵上最后的安慰和爱意。可相互看到同伴的眼神无力地看着彼此,眼神迷离忧伤,传递着一种无奈和依恋,闪着星星点点的晶莹,渐渐在慢慢合拢后熄灭消失。一大团银白色的灵魂被黑色的荆棘般的网围拢束缚,一点点地被拖向主宰着罪恶的黑船的那个方向。偌大的世界,无尽的碧蓝,黑网束缚的银白灵魂,拖出长长的血迹晕染在已经殷红斑驳的海水中,一点一点地扩散流淌,宛若大海的血泪,破碎而又惊心……一切慢慢得在这个噩梦中沉寂,黑船上充斥着与之相反的狂欢尖叫罪恶残忍,那么遥远地慢慢侵蚀着这死一般的沉寂。
天空渐渐暗下来,乌云密布,狂风开始蓄势着,平静的海面翻滚起了浪花。她在这拖出的长长血迹碎片之下已无法沉寂。血迹在海洋中一点点划长,划长,划长……一切都支零破碎,不可挽回,她的亲人,她的族群,她的家园,她的未来,她的大海,她的自然……颤抖着,颤抖着,不住地颤抖着,她的心在颤抖,海洋的心在颤抖,整个大自然在颤抖,出离她所有的惊恐而转向无限的愤怒,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崩溃而来,大肆宣泄,不顾一切,充斥了她震惊之下冰冷僵硬的整个身体,在颤抖中遍及全身,无知无觉似乎又全然知晓。盯着眼前的一切,突然一个激灵,一个爆发,她愤然甩动尾鳍,冲向了海面,一跃而起,高出了海洋几十丈的高度,怒视着海面上黑影下的罪恶者们在急急地收紧着他们所谓的战利品。天空积起乌云开始怒吼,电闪雷鸣,海洋翻滚大浪开始咆哮,怒涛卷天,她身后一遮天蔽日的巨浪在随她而起的几十丈的高度上还不断掀高,掀高的是她不能自已的愤怒,是白鳍豚群的冤屈,是海洋忍无可忍的痛心,是自然公正不阿的法槌。黑船在她的凝视下,在巨浪的凝视下,在海洋的凝视下瑟瑟发抖……欢呼已转变为尖锐恐惧的惨叫,人类像蝼蚁一般上蹿下跳,上下颠覆,可厌也可恨,在渺小的黑船上一片混乱……这是大自然最公正的审判,一槌定案,他们无可申诉!
她一甩尾鳍,聚集了她所有的愤怒,心痛和不甘,不惧一切毫无保留地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和拼劲狠狠地划向那些不可原谅的蝼蚁,他们在整个自然面前却又显得那么的渺小,在无知地罪恶着之后接受应有的审判,相比于他们的罪恶,不值得同情。巨浪随之垂直而落,应和着天边暗淡的天际划出一道道耀眼的闪电,像一把把金色的利斧直劈而下。雷声在嘶吼,振聋发聩,震慑着世间的罪恶,狂风在呼啸,席卷天空,撕扯开噩梦的口子。这一切涵盖着她的满腔悲愤,涵盖着白鳍豚群的无声哭诉,涵盖着海洋的噩梦初醒,涵盖着自然的最终审判。铺天盖地,一泻而下,带着她们白鳍豚的仇视和愤怒,毫无保留地冲向它巨大影子下渺小黑船上罪恶的刽子手,无可避免地覆盖掉这破碎不堪的噩梦之景。黑船在接连不断的海浪上上下起伏着,极力平衡着,猛地被这高耸如山的海浪劈头盖脸地扑打下来,一瞬间被覆盖,被冲刷。自然在冲刷掉海洋上的污垢,在冲刷掉带来灾难的恶魔,在冲刷掉不应该存在的罪恶,万斤之力,势不可挡,要还海洋本有的美丽和纯净。黑船在猛烈地冲击下变刹那间破烂不堪而分崩离析,碎片淹没在浪花的翻滚之中,隐迹在海洋的辽阔之中,消失在自然的磅礴之中……这属于和不属于自然的一切都一起回归了自然,但她过去和未来美好快乐的一切却已没有了生机,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已经无法挽回了……
风渐渐平息,躲藏了声形,雷电也停止了吼叫,沉默着无声无息,乌云哀伤地默默离去,天空平静了;海浪小心地缓缓降低,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害怕每个一举一动都会伤到一颗破碎的心一样,海洋也平静了。她在一瞬间也平静了,迷茫地望着这一会便弥漫着哀悼般安静气息的世界,只剩下无限的空虚,仿佛身体和心灵都被抽空,没有一丝热度,没有一丝感觉,没有一丝灵魂。在心灵被抽空后,一切的悲愤消失一空,只有无尽的冰冷,迷茫着,麻木着,在空寂无浪的高空透支气力,一松懈后背对着海洋一点点的下落,下落,下落……下落的是她冰凉的身体,冰凉的心,冰凉的灵魂。听觉在一切都结束后慢慢恢复了,但除了耳边向上呼呼的微风声之外,什么也没有了,那么无声,那么安静,那么空旷……伴随着她落回海洋那沉重的“咚”的一声,结束了海洋的清扫,结束了自然的审判,结束了她的惊恐与愤怒。入夜的海面上一片寂静,星月默默地俯视着这忧伤的世界。
一下子浸回海水之中,回到海洋的怀抱,但空洞的怀抱远远触及不了她空洞的心灵,皮肤触及海水冰凉冰凉。无声的降落到最低点,她一动也不动,冰冷僵硬的身体已经无法动弹,也没有力气没有想法去有那哪怕一星半点的活力,毕竟对她而言,一切都没有意义了。然而,那团白影吸引了她的目光,那团仍然被束缚在黑网里已经沉寂的白色灵魂,她的心一颤,那么痛,那么刻骨,她一点点的一次次的尝试着挣扎着扭动僵硬的身体,没有气力地缓缓向那个破碎的方向游去。海水微微拂过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冰凉刺痛,但也远远比不及心灵那透彻的冰凉。缓缓抬头看到那一团永远闭上眼的白色灵魂在一片殷红之中无声漂过,除了看到这空有躯壳的一切,什么也没有了。她慢慢伸嘴叼住一截黑绳,鼻翼在触碰到同伴们冰凉的身体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下又一下的用余力缓缓拖拽着,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就不罢休的倔强,悲伤在一次又一次中莫名地席卷而来,再一次透支了气力。而网就在那一刻散开,她看着同伴们一个个从她的身边漂过,用鼻翼去触碰,就只是微微划过而不及,张嘴沙哑地呼唤不出声音,也必然没有回应。渐渐远去,无力去追逐,去遍及四散的同伴,只给她留下缓缓划出的条条血迹。她们累了,她们只是睡了,安静的睡着了……她一动不动,没有知觉地冰冷地久久凝望着白色的天使们漂漂然的安睡在这海水中,无声无息……一场噩梦破碎般结束,被血迹渐渐吸引而来的噩梦终结者——鲨——悄然而至,来最后结束这破碎不堪的一切。结束的是自然的一个小缩影,结束的是海洋的一场风暴,结束的是白鳍豚的整个家族,结束的也是她所有的一切……她最后流连地望了一眼这个被撕碎的梦境,无力地甩动尾鳍,忧伤地转过身,背离着这过去的梦境远去,美好在一瞬间破碎……
麻木地慢慢游上海面,在海水的托举下漫无目的地向前无力地游着,游着,游着……星月凌空,闪着微弱的光芒,无声地注视着她,宛若哀悼般的安静充斥着这个世界。海风微寒,海水冰凉,却没有一丝感觉,远不及她心灵破碎冰冻而带来的寒冷。她没有方向地盲目地游着,冷得那么彻底,那么迷茫,已经茫然不清这一切究竟有没有发生过了,没有思考,没有想法,只是在一片冰凉的世界盲目地向前游动着,游动着。在她的身后,无边的海面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孤独的海浪,渐渐远去,又渐渐在浪尾消散融入了海洋。看着海洋一眼望不到头的茫茫无尽,看着海面上星月照耀的点点粼光,闪烁着,闪烁着,逐渐迷糊了双眼。似乎在粼光中有一个个白色的身影跃起,此起彼伏,在浪花中欢闹着,嬉戏着,无拘无束,调皮地推耸着彼此,挤成一堆,粼光中洋溢着一种欢快与美好。她看到其中的一只闹得很欢的白鳍豚与自己那么相像,那就是自己,在同伴的族群中玩闹着,用尾鳍调皮地拍打着同伴,与同伴们互相喷吐着水花,用鼻翼轻点着同伴的鼻翼,抬头张嘴欢叫着,在海浪中跃出优美的弧线……一片美好与欢快的温馨感荡漾在粼粼的波光中,美丽而又虚幻。但又是那么遥远,将她甩在身后,她总是触及不到,也已永远触及不到了。她一直游向那远远的温馨美好的梦,似乎是要弥补那冷的透彻的身心,但却分的那么现实,那么透彻。她迷失在了这难以捕捉的欢快气氛之中,迷失在了过去美好的回忆之中,迷失在了一场梦境破碎的残留之中,迷失在了大海无尽的辽阔之中,迷失在了自然无限的广大之中……在无垠的天地之间,她是最后一只海洋白鳍豚,最后一只孤独的影子。广大的天海之间,她那么渺小,那么孤寂,那么空虚,那么无依无靠……一直向前游动着,迷失着,承受着……在这个世界里,空寂的天空,空寂的海水,空寂的白鳍豚……
天海之间,月是广阔夜空中唯一的一点白,她是辽阔海洋上唯一的一点白;月在夜空有星为伴,她在海洋无以为伴。她痛苦地闭上眼,缓缓停下无谓的追随,冰冷地一动不动。天海中一个静止的白点漂浮在这无际的深蓝之中。她是海洋最后一只白鳍豚——守着空无的白鳍豚族群——一位天海之间孤寂的守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