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是万物丰茂期,也是南方的农忙季。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总是一派雨频溪涨、草木葳蕤、云伴山影、水映奇峰、机耕轰鸣的繁盛景观,难免让人有踏遍山乡追远梦的冲动。周末,正寻思着往去何处,朋友景元来电邀约采风青鱼潭村。
说走就走。当我们的车越过城郊最后一道山垭口时,忽现一村。村子的面积不大,人口不多,一水牵两岸,两山夹一坪,田园铺展其间,有世外桃园之美,也有现代村落之韵。
这是一方乐土,也是一方静乡。远远望去,群山被氤氲的薄雾环抱,一条绿飘带把整个村庄装扮起来,风格迥异的房屋错落有致地镶嵌在澧水两岸,有清泉石上流的宁静,有碧潭映轻舟的安然,更有蒹葭苍苍的诗韵,真是一处看得见乡愁、忘得了烦忧的幽静山村。
我们的车在砖混平房前停下,但见房屋以天蓝色油漆打底,木质门窗,青黑色的砖瓦,有洁白的栀子花,火红的石榴花,绿的芭蕉,黄的枇杷,恰如其分地缀在房前屋后,使得其与周边青山白云极为相宜。
“有人吗?” 我正问着,见一位年过八旬的老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这时我发现,老人头戴一顶旧军帽,右手托一杆约五十公分长的老式烟枪,左手拧着旱烟袋,烟嘴和烟斗质地均为黄铜,烟杆是用南竹根做的,看起来有些年代感和烟土味。
见有客人来访,老人磕了磕烟斗,添上些许新烟丝,问道:“你们是从城里来钓鱼的吧,进来坐会!”
“不坐了,我们在村里转转。”我一边回答一边给老人递上一支烟,不承想被老人婉言谢绝了。
“还是我这自己种的土货有劲道。”说话间,老人狠吸了一口,喷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在空气中。
我知道,老人所用的这种传统的烟斗,由于经年累月地使用,烟道内壁已然形成一层厚厚的烟垢,即使不添烟丝,仅在烟嘴处空吸上几口,也会有一种浓烈的焦油味,更何况老人所用的烟丝正是他亲手所种的金黄色叶子烟。如今,在农村象他这样还在抽烟叶的人已微乎其微。
攀谈中得知,我们现在所到的青鱼潭原名青鱼滩,旧为永定卫的戍守关口,可通永顺、保靖等地。这里曾经是急流险滩,但由于后来兴修电站蓄水后滩头变深潭,也就成了现在的青鱼潭。
老人爱听广播,无论是国内的还是国际的,说起来总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他还讲到自从实行河长制、林长制、田长制以来,水更秀了,山更绿了,田更肥了,鱼也更多了。于是,象他们这种离市区不太远的河道边上的乡村,一到周末,从城里来这钓鱼的人总是络绎不绝。但我想,这一方面,说明通过长江水系水源大保护,河湖的水资源、鱼资源更丰富了,另一方面,也体现了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人们周末娱乐休闲的方式在不断改变。对于山里乡亲来说,他们的思想也是开放而又多彩的,他们更希望了解外面多彩世界,虽然平日里能从媒体中得到很多消息,但这对他们来说也是远远不够的。
当我们顺着村子中央独有的水泥路漫步时,青鱼潭村的雨中农耕美景跃然眼帘。但见水田间有农人七八个,或扯秧、洗秧、扎秧,或担秧、撒秧、插秧。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不仅娴熟,而且分工也十分讲究,尤其是插秧的人,总是边插边退着往后走。这让我想到,小时候的一首民谣:“手把秧苗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静方为道,原来退步是向前”。难怪小时候父亲责怪我做事太慢时,总是教训我说"你除了插秧在人前头,干啥都在人后"。
这些看似简单的动作,实际都不简单。我知道:扯秧,是不能直接握着秧苗往上直拔的。否则秧苗发达的根系有强大的吸附力,即使拔断了根也出不来,你得将手的虎口向下,大把握住秧苗的根部横向发力,而更有经验老道者可左右手同时开工。洗秧,也是有方法的。一手抓着秧苗的顶部,一手将整把秧的中心空起来,这样才能把秧苗洗得更干净,洗秧苗的目的有两个,一是担起来轻巧些,二是插下去容易生长。捆扎秧苗就更加有技巧了。既不能太松,又不能太紧,更不能打死结。撒秧也要看眼力。一小捆秧能插多大面积, 打在田里的每一小捆秧,之间多大间隔,这些都在农人心间。绿色的秧苗,被他们一捆一捆的捆好,先是撒作满天星,然后,农人们躬身于平铺于大地的“井”字格上,精心地编织着一张张绿色大网。看得出来,这里民风淳朴,乡亲们勤俭节约。他们不用监督,没有怨言,唯有标准,也很自觉。他们把每一项工作当成了自己的饭碗,从不投机取巧,只懂得用汗水换来薪水。
山村的五月,变天比变脸还快。雷声响起,雨水如瀑,这时只见千万颗玉珠在秧田水面上欢快地跳着舞,山泉随着汇集而成的汩汩水流,变得滔滔奔涌而宏大,而不再是温婉清脆的叮咚声。独立于秧田的几只野鹤,展翅径直向对岸的岩璧上飞去,想必是去躲雨了。只有乡亲们矗立风雨中,继续编织着绿色的丰收梦。他们是伟大的、坚强的、无畏的。也许是他们的精神感动了天庭,阵雨过后又见彩虹。
于是,我们在这里与乡亲们有过一次敞心扉的交流。正是这次交谈,我更深刻地体悟到当下农民生活的不易,农业生产的无赖,以及农村繁荣的虚弱。退耕还林生态修复后,在农村原本家家养牛的现状已然改变。主要是大山里高大茂密树林已完全没有低矮牛草生存的空间,农家养牛的青草供给成了一大难题,当然也有利于路边空地栽种牛草的,但不多见。多数乡亲如今种田只好顾用专业机器犁耕。这样一来,从高额成本上来看,除去请人耕田、插秧、收割的人工费及高昂的农药化肥钱,价值所剩无几。可是现今大多上了年岁的老人,在家门囗又找不到合适的致富路子,无赖只好继续此生永未完成的辛勤劳作。也许,他们将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代农耕沿袭者,因为我所看到的在这里继续农作的都是五六十多岁的老人,而他们的儿孙媳们都在城里有了临时或固定的工作。按照现在的生产模式,农民仅仅为了积极响应田土不荒的号召,而根本得不到与其付出成正比的劳动产出,从全面乡村振兴的角度看,当前最大的困难是振兴必先"振心"。心之所向才是振兴的方向。只有心在乡村聚,人往乡村走,财往乡村投,人心汇聚乡村,做足土地的功夫,发挥土地的功效,才能重振乡土,兴旺乡村。
在返城的路上,面对当前农村的艰难现状,我陷入深深的思考:深信在不久的将来,乡村必将迎来新一轮土地改革,土地定能得到更加精准、合理、高效地开发利用,乡村必将成为大多数人的归宿,而且乡村也必将向着又好又快、人人向往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