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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章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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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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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小木船

改革开放后,自从公家的乌篷大船停渡上岸,乡亲们过河赶集,得绕好远的道。于是,父亲便横下一条心,砍了亲手植下的椿树,打造了一条小木船。从此,开启了包产到户后的“私家船”之路。

父亲的小木船,船体长约十六米,宽约八十公分。

刚下河时,船身以桐油漆过后,有着东方人的肤色,黄灿灿的,活泼轻巧,标致磁实,活象一个体格健壮的英俊少年。

那香椿树材质特有的芬芳,氤氲在河边的雾气里,温润,舒适,透着一股娇小玲珑的羞涩,又象是一枚刚出浴的美少女。

但要论性能,小船更像一条水上自由行走的龙。“龙行浅水被虾戏”,船也一样。有一次,小木船行至浅滩,一个尖石块划伤底板,就差点要了船的命。为此,父亲心疼了好几天,他把船看得比自己生命还要重要。

父亲划船,行稳致远。船,很是温顺,听话。而我,常喜欢坐在横舱板上,直盯盯看着船桨划破湖面,漾起一道道留念的水波,瞬即回旋成装满岁月的酒窝,深深浅浅,浅浅深深,依次向后流转着,直到回归平静的模样。

真是流光似水,逝者如斯啊!

那时,在老家,这条小船,既是连通两岸交通的工具,又是融通乡亲们感情的纽带。乡亲们过河转渡,物资进出,都靠这条船。而父亲视其为已任,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没收取分文。每逢嫁娶接送亲,父亲会用绸子系在船头,让这空寂幽静的山河,一下子热闹起来。顿时,爱的喜庆,便洋溢在碧水青山间。

有时,过渡的客人递支烟,父亲便喜出望外,高兴得象个孩子,回家讲给母亲听,那个哪家的谁谁谁,懂事。没递烟,他也不生气。但会说,“烟是和气草”,以后儿子你有出息了,要学会给乡亲们递烟。

逢人递支烟,这是老家的习惯和礼节。父亲常说,一支烟里有规矩,一支烟里见教养。直到现在,我虽然不大抽烟,但只要回乡,好歹兜里会装包烟。见到乡亲,哪怕是在田间地头,无论熟不熟悉,都要上前递上一支,问个好。

十里八乡,提到父亲,不无赞赏。但我知道,父亲的人品、人缘、威望,都是自己一船一船地渡出来的。

晚上,捕鱼捞虾,也靠这条船。

父亲是抓团鱼的好手。对团鱼的习性了如指掌,并总结出“一伏边,二伏滩,三伏、四伏河中间”的顺口溜。意为,进入一伏天后,团鱼晚上会钻进河边沙泥,乘凉,也防止马蝗来袭。二伏天,河中间的水更热,而滩边上的水不仅凉爽,且流动,富氧,团鱼会爬在石涧纳凉……

记忆里,晴朗的夏夜,天一擦黑,月亮还没有爬上来,只有星星挂满苍穹,也掉进水里。此时,抓团鱼正当道,倘若月亮出来了,就难抓到了。随着铁镐“铛”的撑下去,掉在水里的星星,会挽着水波的手,欢快地跳着土家人的摆手舞。被惊动的赤草公(一种翅膀发达的白鱼), “噌”的一下,跃出水面,看热闹,不承想正好砸进船舱,来一个愿者上船。等到月从东山起,把整个大地照得和白天一样亮,我们便载着整晚的鱼获,也满载着一船的月光,打道回府了。

急流中行船,下行时,顺水顺舟。上行时,不进则退。从潭水到滩头,河道变窄了,河水旋即湍急起来。船在波涛中上下颠簸,离弦的箭一样,把两岸的青山、村庄,远远抛在后面。傍晚,那远处的灯光,象眨眼的星星在树林间穿梭,忽隐忽现,跟我着迷藏。等到船行至滩脚,浪花轻柔地拍打着船帮,发出“噼里啪啦”的掌声,象是在聚合千军万马,欢迎壮士的胜利到来。父亲说,船到江心自然直,这是因为河道中央流速更快,流线型小木船前轻后重,自然就顺水直漂。

最难的是逆水行船。遇到急流险滩时,父亲会取道靠边行驶,以减缓阻力,但仍然寸步难移。父亲会一边撑船,一边吼着土家船调。那声音划破长空,悠扬豪迈地回荡在河谷。一声土家号子,就能唱缓滔滔不绝的急流,这是精神的力量,也是土家文化遗产的传承。

父亲,更象是一条我们生命中的大船,搭载着全家的希冀,不,搭载着全村的希冀,渡过了一个又一个的春秋,直到银丝染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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