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走在乡间小路上,见仍然有飞蓬花笔直地矗立在冬天的旷野,似一支支插在大地上的鸡毛掸子。飞蓬的花瓣,细细密密,白白净净。花蕊,象一坨圆圆的小蛋黄。花朵,一朵紧挨着一朵,恍若机械表盘里的齿轮,随初冬的冷风转动,转出了我儿时清晰的记忆。
飞蓬属蒿草类,在老家大湘西又叫“零星蒿”。盖因散落在原野的朵朵小花,像极了午夜零点时分,天上最亮闪的星星。它在我国分布广,繁衍旺盛,从不择地而生,即使落户废墟,照样乐观豁达,能轻狂、洒脱地生长。
印象中,五月间,一声炸雷,便催开了成片成片繁缕(老家又叫“鹅儿肠”)那细碎的白花,而它那又嫩又脆的茎叶,一触碰就会拦腰折断。婆婆纳的花开了,每一朵都是一个釉色纯正的袖珍青花瓷碗,碗里盛满了晶莹的露珠。牵牛花和打碗花,是一对孪生姐妹,或匍匐在地上,或缱绻在玉米梗上,高擎着喇叭花,吹响了进军夏天的号角。彼时,最显眼的是长在田间地头的飞蓬。它们,既粗壮又嫩笋,是上乘的好猪草,只要“咔擦”一镰刀,脆生生的嫩尖,便被揽入背篓。倘若好几种猪草聚在一起,飞蓬是首选的刀下草。
有一次,我为了贪玩,偷懒地在背篓内用木棍支撑作空心状,上面再盖以厚厚的猪草,于是“满背”猪草大功告成。可母亲接过背篓“验收”成果时,我的那点小把戏终究还是漏出了马脚。以为这次会招来母亲的严厉责罚,没想到母亲只是语重心长地教导:“孩子,做人做事,可不能水里水起、不通皮啊(土家方言)!”。末了,我才明白:背篓满不满,重量说了算。而人生的重量,全在于诚实守信。
飞蓬生长的历史悠久,是一张跨越千年的古老情感名片,也最能代表长年漂泊在外的游子对家乡的思念。
早在先秦就有“自伯之东,首如飞蓬”。意思是女为悦己者容,自从爱人出征,就不再打扮自己,任由头发乱作篷!唐代诗人李白,以“飞蓬各自远,且尽手中杯”,道出了别离飘零的愁绪。在王维看来,“阴风悲枯桑,古塞多飞蓬”,飞蓬是悲凉心境的写照。白居易则用“吊影分为千里雁,辞根散作九秋蓬”,表现了手足离散、流离四方的无奈。杜甫更是以“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道尽了飞蓬飘浮不定的多舛命运。
一株飞蓬,从花开繁盛至枯后根断,可持续开出上千朵小花,等到纷纷飞花坠落,二十多万粒种子,轻盈盈地遇风飞旋千里。它们把命运交给风,把希望寄托给远方的家,在飘泊中找寻生存之根,任由岁月的齿轮,碾出生命的轨迹,生存之道还真是曲折离奇,充满了苦难艰辛。
飞蓬,午夜零点闪亮的星,照亮黑暗中赶路的人,它的生命过程,象极了人生历程:一般来说,人在年少时离不开寒窗苦读,年轻时又不得不漂泊在外,等到年老时方可落叶归根。愚以为,生命是一场漂泊,历经苦难方得停泊;生活可以流离孤寂,但灵魂必须有所归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