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山区,佳木葱茏处,定有农家住。尤其是在房前屋后种树,是很多农村孩子都有的经历。在生命的历程中,种下一棵树就如同种下心中的希望,又仿佛种下另一个小小的自己。看树快乐扎根、幸福开花,感受绿色好心情、七彩好运气,随时与之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让它为家的幸福平安保驾护航,在相互成长中见证悲欢离合。
记得刚上高中时,我和父亲就一块在老家房前种了棵桂花树。父亲说,“孩子长大了总是会飞出大山的,只有咱父子俩今天种下的这棵桂花树,能陪我守护这个家。”
果然,高中毕业后,迫于生计,我不得不远走高飞,也印证了父亲的话。而关照桂树的责任,自然就落到了父亲的肩头。种树如育人,春秋时节,父亲会给桂树施肥、修枝;下雪后,父亲又会及时抖落满树的雪,生怕大雪压断枝;父亲还在桂花树旁修了排长凳,方便闲时对树独酌。显然,父亲是把树当成了远在他乡的我,种进了自己心里。
有父亲的精心呵护,几年下来,桂花树撑起了一把大大的伞。又到八月秋高气爽时,雨后清晨的满树金桂花,象黄色米粒撒满枝头,淡淡的甜,轻轻的香,溢满了整个村子。于是,父亲年年都用金桂花酿酒,遥寄到边关哨所。天再冷,只要抿一小口桂花酒,悠悠清香顿时在胸间荡漾,令人心旷神怡,让我在寒冷的高原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从此,这棵桂花树成为了我与父亲的情感联系纽带,也是我战胜困难挫折的精神支撑。
记得,军校刚毕业时,我被分配到南疆某边防连任排长。面对雪山哨卡,石头星星,呼吸缺氧,寂寞孤独充斥整个内心,往日的雄心壮志早已烟消云散,我第一次打起了“退堂鼓”。在家信中写道:这里“天上无飞鸟,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四季穿棉袄”。彼时,父亲似乎摸透了我的心灰意冷,回信中再三鼓劲“弟儿,过去我守的是家乡的“小山”,而你现在守卫的是祖国的‘大山’,等你凯旋归来时,我要用桂花酒为你庆祝。”我知道,父亲对大山有种特殊的感情,那是因为改革开放前家乡的山属集体所有,而父亲是负责看守大山的,乡亲们亲切地称其为“守山大叔”。父亲的话深深地刻进了我的脑海里,让我在边防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边关夏夜,皓月当空,月亮上的桂花树挂满一树温情,似乎整个宇宙间都氤氲着丝丝柔软香甜。当我夜潜边防时,午夜的月光恍若父亲的眼神,暖心又安心,老家那棵桂花树也立即闪现在眼前,我仿佛看到月亮掉进浑浊的米酒杯里,父亲独饮桂树下的画面。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那是一个令人悲伤的夜晚。在巡逻返回的路上,我突然接到父亲远方来电“弟儿,你某时才能探家呀,我只想等你回来一起喝杯桂花酒”。我知道,父亲向来声如洪钟,而此时却细若游丝。潜意识中,我觉察到了父亲身体异常,决定翌日请假回家,泪水在眼眶中直打转。可是,当我从西北边关辗转数千里,回到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家时,还是回晚了一步。我已见不到那个曾经站在村头等我回家的父亲,见到的是静静地躺在灵柩内的父亲。听母亲说,“临走时,父亲最大的心愿是想和你在桂树下喝顿新鲜的桂花酒。怕分散你的精力,这次父亲始终坚持不让你知晓病情。”自古忠孝两难全,回首过往,自从我当兵后,每年中秋节只能捧着一颗思念的心望月,甚至在父亲最需要我的时候,也只能在电话里诉说遗愿。那一刻,我握着父亲冰冷的手,真的舍不得放开,第一次放声痛哭。
自从父亲离开后,家乡的那棵桂花树便失去了往日的繁茂,后来又连逢干旱,生命岌岌可危,再也没有开过花。如今,我已解甲归田,见人去树衰,睹树怀人,父亲和我一起种树的场景历历在目。但我不抛弃、不放弃,象父亲小时候呵护我一样呵护这棵桂树,给它打点滴,春施肥、夏浇水、秋修枝,冬天用稻草绳缠绕树干以保暖。如今,这棵桂花树又老树发新芽。而我,在等这一树的花开,我要采摘这桂树上最好的花,酿出天下最醇的美酒,找一个最明亮的月圆之夜,与天上的父亲对月开怀畅饮,不醉不归,一醉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