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绿叶从来就是红花的衬托。有听过护花使者,但未曾闻有护叶使者的。《红楼梦》中,仅大观园赏花的细节描写就多达三次,甚至连反季节的花开了也要细品一番。殊不知,和赏花相比,把自己置身山林之中,看层林尽染、万山红遍,感受大自然的天高地远、山川辽阔,沉浸式体验那满山彩叶带来的视角冲击,则是另一种体验和心境。
眼下,虽已入冬,但在老家张家界的天门山、七星山、崇山上,观赏彩叶仍然正当其道。
周末,乘晌午阳光正好,索性邀请好友三五个,登上离城最近的崇山,感受那山高我为峰的豪迈,体悟大自然所赋予的唯美颜色,来一场赏叶半日游。
走吧,走吧,何必蜗居在家!一呼俱应,言出即行。当车行进在险峻蜿蜒狭窄山道时,面对两边危耸陡峭的断崖绝壁,随行众人相望惊叹,人人皆屏气凝神,心如悬旌,只好一路鸣笛谨慎前行。直到抵达崇山景区云端小镇,一颗悬着的心才得以安放。
王安石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
待到达预定点,我又一次深刻领会到个中之意。
但见,风霜点染处,远山近野,彩叶绚烂。枫叶红了,以高处那一独株最为耀眼,红得简直有些缺心眼,丝毫不顾及曾经也绿过,而那种浸染式的红,从骨子里就透着高冷,着实胜于二月花。同行好友甚至被惊艳到语无伦次,连呼“红叶都枫了,红叶都枫了”。我连忙纠正,“是枫叶都红了”。朋友详解,“我是说,枫叶红得有些发疯,所以是红叶都疯了”。原来如此,大家相视而笑。银杏叶黄了,满树尽带黄金甲,叶片通体光鲜黄透,纯粹得不掺任何杂质。风起云动时,银杏细枝轻摆,叶影浮动,犹如扑闪翅膀的黄蝶,翩跹起舞。羽杉的叶最是养眼,叶子细若钢丝,抑或是一枚枚刚出炉的锈花针,黄里透着红,红中含着粉,被细枝举成一把铁红色的巨大油纸伞。而香樟总是不改初心,用生命之绿覆盖四季,能配得上常绿植物中的颜值担当。另有一些小灌木,如黄栌的色彩最是独特,原本金黄色的叶片,在霜的洗礼下,变得更加深沉厚重,宛若熔炼后的纯金,闪耀着金色光芒。白蜡、紫叶槐、乌桕等等,也都经过了寒秋初冬的历练,辉映着阳光的色彩,展现出罕见的色泽美。
然而,我以为叶的一生是伟大的,无私的。它用自己最美好的青葱绿色,甘愿为花作衬托和底色,把最丰富的营养奉献给鲜花,当花开花落后,秋去冬来时,它又用自己最美的容颜扮靓山色,最后叶落归根,完成使命,彰显叶对根的情。在这广袤的崇山峻岭间,每棵树和每一片树叶,即使是同一棵树上的同一片树叶,也会呈现不同的身姿和色彩,它们互帮相衬,对映成辉,用不同的颜色温暖着初冬,诉说着光阴的飞逝,演绎着生命的起承转合,绽放着自己独特的精彩,这就是叶之美。难怪印度诗人泰戈尔会生出“死如秋叶之静美”的人生感叹。
旷美的山色,总是让人流连忘返。不知不觉中,日落镕金,余辉映红了庸城暮空的半张脸,也映红了崇山脚下仙人溪水库的一潭碧水。转瞬,太阳滑入谷底,红色退却,墨色占了上风。于是,沉沉的夜,过滤了浮华,隔离了喧嚣,还原了本真。夜,悄悄地降临了,是那么的轻,那么的静,那么的快,简直安然自在到无声无息。而彼时,蚱蜢,灶鸡子,在山林深处,在巨石缝间,啾啾,叽叽,不停地叫着。那声音,像呓语,似寻伴。而远方的天门山灯光点亮,霓虹闪闪,是庸城的灯塔,似天上的街灯,若黑暗中的指南针。
此刻,我站在静静的夜色中,想起了唐代诗人李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佳句。心想,这天下的事皆与我何干,竟然忘却了一切烦愁。等到大地完全被黑色吞没,冬半月,月半弯,弯月高高,独挂冷空,辉映原野。我们这才打道回府,结束了半日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