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 看 临 水 照 花 人
王 晖
记得那年的一个夏日午后,我与几个喜好舞文弄墨的朋友,小聚家中,酒过三巡,微醺半醒,似醉非醉。忽然谈起了文字的依托和储藏,竟然在这帮文友的怂恿下,胡乱组装了一新浪“博客”,冠名为“十月桂丹”。从那以后,居然每日像侍弄新生儿一般牵肠挂肚。这博客大名,极易使人联想起丹桂飘香的金秋时节,虽则富含诗意,可心下琢磨,似与崇尚刚健的我这个博主形象不尽协调。因为它的确有些“脂粉气”。
但“开博”以来,竟也招来了流流踏踏的不少“访主”,这其中,当然不乏“须眉童生”,但更多的则是“闺中才人”。有一自号“雾里看花”的男博主调侃道:“十月君,你的博园可是花团锦簇啊”。
因了文友一句玩笑,我便想到了“开博”的诸多好处——尤其对于女人,这博园使她们获得了一种情绪宣泄的绝佳去处,让她们找到了自己心灵舞蹈的豪华殿堂。每每读到那些纤弱细腻的文字,就仿佛读到了她们缠绵悱恻的心理人生。于是,由此联想到了用文字生活的三个非凡的女人——她们是游离在人们梦中的林黛玉,亭亭玉立于地上的萧红,宛若彩虹般横空于世的张爱玲。前者可说是男人们的梦中情人,后二者却是世上的自在精灵。
有人说张爱玲是民国世界的“临水照花人”。实在形象逼真,惟妙惟肖。“临水照花”,该是一种特殊女人的特别姿态——孤傲,敏感,卓尔不群。但是,无论她怎样高蹈行世,却终究逃不开心灵之樊篱。张爱玲的性格中聚集了一大堆矛盾。她是一个善于将艺术生活化,将生活艺术化的享乐主义者,又是一个对生活充满悲剧感的人。她是名门闺秀,却宣称自己是一个自食其力的小市民;她悲天悯人,时时洞见芸芸众生“可笑”背后的“可怜”,但实际生活中却显得冷漠寡情;她通达人情世故,但处世立身却我行我素,独标孤高。因此,有人说:“只有张爱玲才可以同时承受灿烂夺目的喧闹与极度的孤寂”。
于是,张爱玲这样的女人,难免不用文字来舞蹈。文字在她的笔下,才有了生命力,它们可以钻进你的心里去,使阅读本身产生莫大的快慰。即便是悲剧感浓郁的《十八春》也依然如此。只是由于这文字跳出的舞蹈过于“阳春白雪”,所以便少了舞伴.只落得人在高处,灵魂总是寂寞。
寂寞的灵魂临水而立,上面飘浮的,多是自己相依相缠的影子。
话说林黛玉这位“临水照花人”,实在应归功于曹雪芹的神奇想像与生花妙笔。这位潇湘馆主,临水照花,照出的当是花的精髓花的魂。
想想这位寄人篱下,身世飘零的林妹妹,栖身于大观园中,“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该是花魂的转世了。
所以,当她惆怅万般,心力交瘁,独自立于花阴之下哭泣时,花魂也默默为之相伴。在世态炎凉中苦苦挣扎出“冷月葬花魂”的惊世骇俗,但是也最终耗尽了转瞬即逝的孤零一生。她的那些咏菊的歌诗,那样瑰丽的文字,无不是她孤寂心灵的写照。那些文字承载着她那超凡脱俗的魂灵,早已被清冷的月光消溶,化作一缕孤烟,飞到了天尽头。
其实,萧红与张爱玲并不可以划等号,也不可与林黛玉同日而语。毕竟一是至性的人间尤物,一是空灵的文学形象。然而,这三个女人虽表面上不相及,可她们骨子里,却有着致命的相通。
萧红对封建礼教压迫的反叛是惊世骇俗的。她的心路历程和她苦难而不凡的身世伴随着三个男人。可以说,是王恩甲(家庭给她选定的男人)成就了她向旧礼数的宣战与决裂;是萧军(她的第一任丈夫)成就了她的文学与革命之路;是端木蕻良(她的第二任丈夫)伴随她走完了生命的最后时光。然而,萧红最终是孤独寂寞的。有她的心灵的文字为证。1936年,东渡扶桑的萧红,在极度孤寂中,写出了《红的果园》《家族以外的人》《孤独的生活》等灵魂深处哭泣的文字。因此,在香港,当她弥留之际,终不忍舍弃手中的那支笔,她甚至用文字喊出了“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的辞世宣言。其情其景,何其悲壮,令人动容。
如今,浅水湾畔伫立着萧红的墓碑。许多年了,萧红凝视着浅水湾的浪漫。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当年,连雷雨声都会随时惊骇灵魂的萧红,曾经谴责自己:“灵魂太细微的人,同时也一定渺小。所以我并不崇敬我自己,我崇敬粗大,宽宏的......”其实,萧红并非不知道,灵魂有时真的很小很小,因为它逼真,就让人不敢相信。
因了那份真,做人才如此的苛求。
帕斯捷尔纳克曾说:心灵之所以伟大,就因为做小事情。
以心灵为生的女人是孤寂的,孤寂的灵魂需要一个依托,那就是文字。这三个女人笔下的文字,就是那一汪汪的水,笔尖在上面跳,跳出来的,哪里有什么花魂?分明就是花妖了。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往日里,大凡文字,只喜读“大江东去”的豪气和恢宏,而不喜读“凄凄惨惨”的纤丽与婉约。今日看来,女博主们用笔抒写的心灵文字,虽不能与张爱玲们相提并论,然而到底也有几分“临水照花”般的美丽。
如今,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生活节奏的加快,人们似乎淡忘了博客,或者说冷漠了博客。取而代之的是微信。凭我的观察,当年那些沉迷于博客的女博主,如今,她们大多又成了陶醉于微信的急先锋!看,她们每人一部手机,或挂在脖子上,或缠在手臂间,或斜跨在肩膀头。随时随地都喜笑颜开地拨弄着手机,写诗歌,写散文,编段子,弄抖音,你能说她们不是在用文字舞蹈生活吗?手机是否已成为了她们心灵的自由乐园?甚至成为了她们灵魂的寄托。那么,如果她们此刻置身于公园的一角,或者大自然的山水间,一低首,一蹙眉,或沮丧,或开怀,拨弄着来往的微信内容,对接着与大千世界的一段亲呢,是否也有几分临水照花般的美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