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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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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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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枣

卖 枣

暑假的一天,我要和铁菱哥,六兽一起去镇上卖枣。

头天晚上,父亲用两个小箩筐给我装了大半筐翠枣,约莫二,三十斤。上面盖上一层毛巾,防太阳晒的。小扁担上系了一把芭蕉扇,怕我热着呢。我试着挑起担子,一看自己,还真像个小货郎!当晚,竟高兴得一夜都没睡稳觉。

翌日一大早,我便急匆匆地挑着两个小箩筐摇摇晃晃地走出家门。正在园子里跟父亲一起浇菜地的母亲,远远地从豆角架旁探出头来,大声地叮嘱我:“你们仨要在一起,不要分开啊!”我冲满脸焦虑的母亲不住地点头,又朝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挥挥手,满心欢喜地往镇上奔去。

在村头,铁菱哥说:“咱们是不是出来早了?”我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还羞羞答答地躲在地平线下,只露出了小半个身子。六兽说:“太阳一定还在睡懒觉。”铁菱哥说:“你们快看,太阳正伸懒腰呢!(其实是太阳向上一纵一纵地)”他们俩的话让我忍不住笑了。铁菱哥指着六兽说:“你以为太阳和你一样憨吃哑睡,像头懒猪!”把我们逗得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的笑声惊醒了路边的野花,也惊醒了那些晶莹剔透的露珠,它们在花瓣上、草尖上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等我们仨摇摇晃晃赶到镇上的集市,那里货摊已经排满了,没有空余的摊位。于是,我们调转方向,决定到小镇最繁华的路段,做流动商贩。在通往南桥的繁荣街口,刚一卸下担子,铁菱哥就拖着长长的尾音喊了一嗓子:“卖枣啰----!”六兽没忍住,扑哧一笑,铁菱哥瞪了他一眼,说:“笑什么笑!不喊,怎么卖得出去枣?”铁菱哥在去年夏天就跟他哥出来卖过枣,有经验。所以,他喊得很轻松自然。看铁菱哥满脸严肃,我慌乱地低下头,铁菱哥见状,忙伸手拉住我,轻轻地捶了我一拳,说:“放心吧,咱们说好的,我们俩带着你卖枣,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我怎么努力也喊不出声来,因为我真的还有点害羞,怕瞧见熟人。

铁菱哥背对着我,跟六兽说:“你没忘了咱俩是怎么跟他妈妈保证的吧?”六兽说:“我没忘,但他自己也要学着卖呀!”

然后,我使劲张了张嘴, 还是有点难为情,仍然喊不出声来。铁菱哥看我不争气的样子,感觉好气又好笑。他耐心地说:“卖枣就是靠喊的,不然人家急忙忙地在走路,怎么知道你有翠枣可卖呢?”说着,清了清嗓子,又喊了一声“卖——枣子哟!吃了枣子,早生贵子!”,六兽红着脸,也跟着喊,居然喊出了清脆悠长的一声“吃了枣子——早生贵子”。

在他们俩的启发下,我也终于大胆喊出了一声:

“卖枣子----甜甜的翠枣子!”

我们的喊声飘荡在街市上,飘荡在巷子里的角角落落。每卖出一斤枣子,我们都高兴得不得了。

走过几条巷子,眼看我们的枣子卖得差不多了,铁菱哥说:“我们该往回家的方向绕了。”他还说:“我们一边往回走,一边卖剩下的枣子。到家之前,我们的枣子也就卖完了。”大我们两岁的铁菱哥就是有主意,我和六兽就知道使劲儿地点头。

上午十时,天已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脚下的路就像被大火球烘烤了似的,滚烫滚烫的。我们来到南桥边上,看着一群毛茸茸的小鸭子在河里欢快地游动,清冽的河水缓缓地流淌着。我们放下箩筐,跑下去,站在河埠头边,捧起清凉的水,使劲儿地往脸上、胳膊上浇,真爽快呀!

河对岸有几个年轻人在电线杆子上架线,看到我们,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其中一个人喊道:

“小朋友,你们干啥呢?”我立即回答:“卖翠枣呢!”

“还有没有翠枣啊?有就快过来。”

我们急急忙忙地 跨上南桥,挑着小箩筐来到他们身边。喊话的大哥哥看着我们仨,说:“该买你们谁的翠枣呢?”

“哥哥,先买他的翠枣!”铁菱哥和六兽指着我异口同声地说。大哥哥笑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箩筐里不多的翠枣,呵呵一笑说:“那就买你的吧。”我放下箩筐,掀开毛巾,用手一摸,感觉有点少,而且有的已经蔫了。我抽出手,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是买他们的吧,我的翠枣太少了!”大哥哥蹲下来,把手伸进箩筐里,说,“还行,能吃,过一会儿,你就更卖不出去了。”他边说边将一筐翠枣倒了出来,让我给过秤,问清二毛一斤后,拿出2元钱对我说:“不用找了!”又转过头对他的同事们喊道:“快来买翠枣呀!枣子早子,早生贵子。吃了翠枣就生贵子的哟!”

我捡出十几颗蔫了的枣子,放在另一个箩筐,准备带回家去。不料,吃过我的翠枣的大哥哥一边说真甜,一边对我说:“要不,再给你一元,我都买了吧?”我刚想点头,看着旁边几个人一边擦着黝黑的脸上的汗水,一边畅快地吃着翠枣,刹那间,我改变主意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这时,铁菱哥使劲儿地冲我眨眼睛,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让我把那些蔫了的枣子赶紧脱手,我却执拗地不点头。

回家的路上,铁菱哥一直在数落我:“你个小傻瓜啊,看你剩下的枣子卖给谁去?”我笑着,手里紧紧地攥着大哥哥给的2元枣子钱,心里感觉甜丝丝的,就像刚吃了一颗翠枣似的。穿过一片树林,阳光透过树木的缝隙,跳跃在我们红扑扑、汗津津的脸上,就像开出了一朵朵金色的花。

到村头了,我们仨要分开了。我扬起手分别与铁菱哥和六兽“嗨”了一声,算是与他们的道别了。然后,在他俩不知所措的目光里,挑着空荡荡的箩筐飞也似地往家里跑去。看到父母还在园子里忙碌着,我没有惊动他们,自己跑进屋,倒出箩筐里剩下的十几颗枣子,拿出毛巾用清水擦净,放到书桌上,准备晚上读书犯困时自己吃。可是,由于时间太长,枣子已经蔫得不成样子了,我转身找出一个碗,把翠枣放进碗里,然后用练习本轻轻盖上了。

我来到菜园子里,准备向父亲报告好消息。母亲一转身看到我,脸上露出惊讶,说:“咋这么快就回来了?看你这脸晒得,还有这一身的黑汗。”她摘下脖子上的毛巾,要给我擦汗,我躲过母亲的手,把一沓汗涔涔皱巴巴的票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她。

母亲接过票子,看了又看,数了又数,总共有六元一毛八分。她举起票子,高兴地喊道:“他爹,快来看!我们的儿子成人了!”父亲走过来,摸着我的头,呵呵呵地直笑,一言不发。

那是1966年的夏天,我10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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