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击长空

01

我所工作单位就坐落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办公楼对面是这座城市唯一的动物园。动物园内河环绕的河畔矗立着一座直径近百米的铁笼，叫做“百鸟园”，是动物园中鸟儿唯一的家园。铁笼很大，大到可以倾听“百鸟争鸣”，铁笼又很小，小到让你真切体会到“鸟鸣山更幽”的空旷。

鹰王就生活在这里。鹰王是驯鹰人送来的，据说是太桀骜不驯，年龄又有点大了，被送到动物园展览,之所以把它叫“鹰王”，是我看到《倚天屠龙记》白眉鹰王的名号后给它的专属雅号。似乎只有这个别致的雅号才配得上它“王”的气质。

它好像也特别享受我对它的独特称呼。每次叫一声“鹰王”，它那锐利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你，仿佛它就是这片领地的王，而你只不过是臣服于它脚下的臣民而已。与它共同生活在这个笼子的还有其它鸟类，里面甚至还散养着家禽。这种大杂居，小聚居的生活让你觉得仿佛回到了原始社会的氏族社会，又如原本一片金色的沙滩上散落着零星砖瓦石块，让人觉得甚是委屈了这“王”的身份，又好像是被贬谪远方的囚徒。

“百鸟园”的管理员凯是我的朋友。我喜欢观察鸟，观察鸟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所以便成了这里的常客。而“百鸟园”中的百鸟对我这个常客也习以为常，每次到来迎接我的不是欢呼雀跃，而是旁若无人。铁笼里面没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也没有早出晚归的觅食生涯，他们都在期待着管理员定时送餐，每只鸟每只家禽都如履薄冰地生活着，甚至聪明的鹦鹉还常常靠表演来赚取额外的食物奖励。

它们也许并不知道，管理员凯以及公园其他工作人员也是在如履薄冰地生活着，他们收入并不景气，也在担心着，这占据一城CBD黄金位置是否会被房地产商看中，哪天旧城改造开发成新楼盘，他们连这唯一的家园也没了。

02

今天阴云密布，不时下些零星的小雨以对得起乌云的到来。我闲来无事便到“百鸟园”做短暂的游玩，游客早就随着乌云的压境匆匆离去，售票处也早早关门，挂个暂停营业的牌子算和游人有个交代。凯和售票验票员正聚集在狭小的办公室斗地主，以打发无聊的时光。我不愿打牌，就索性到园中闲逛。

鹰王似乎对即将到来的暴风雨略显兴奋，短而微圆的翅膀不停舒展，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不停张望。

“嗨，你在兴奋什么呢?”我给它打招呼。它仿佛听懂了似的，把眼神转向我。这是怎样一双锐利的眼神啊，似刀似剑，直逼你的灵魂深处！我盯着它的眼睛，有些颤栗，眼前也逐渐迷离起来……

“你知道吗？我很喜欢你叫我鹰王，因为在我的骨子里，我就是王。我在千米以上的高空翱翔，能把地面上地猎物看得一清二楚。我强壮的脚和锐利的爪，捕捉我喜欢的食物。”鹰王炫耀着它王的成份。我仿佛看到了这只雄鹰在蓝天上展翅翱翔，向上翱翔，再向下俯冲，翻筋斗旋转，做波状飞行，在森林中曲折穿行，这就是传说中的鹰击长空吧！

“你……你……会说话？你……你好!”紧张的我说起话来竟然有些结巴。

“神鹰能到达天神居住的地方，是古埃及法老的守护神，是草原民族心中的神鸟和战神，是神秘力量的象征。”鹰王孤傲地说。

“你那么厉害，怎么甘心蜗居在这里了呢？”我用激将法引诱它给我讲故事。

“因为人类破坏了我们的家。原本栖息地隐蔽在岩崖上，可是都被人类开发成景区，每天如织的人群在那里游玩，我和伙伴们都无处藏身。”鹰王突然放下了它的孤傲。

“我们捕食的森林、沼泽、岛屿都被人类开发，寻找食物的时候或被枪击、或落入陷井、或被下毒。最可怕的就是农业杀虫剂或者工业污水污染，使我们容易感染疾病甚至是中毒。”鹰王眼神开始透露出悲哀。

“那你来这个铁笼也挺好，有吃有喝，享受着王的生活。”我继续激将。

“那我还是鹰吗？”鹰王眼神掠过一丝难过，“在我的家，我和我的伙伴们一起翱翔，我们把巣筑在岩崖上，爸爸负责外出觅食，妈妈留守巢穴周围，负责孵卵和照看雏儿，直到我也能出去狩猎，就协助爸爸一起捕猎，我们一起享受着天伦之乐。”

“我的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很可爱，他们刚出生就有毛茸茸的羽毛，就能睁开眼睛喊着爸爸要食物。爸爸把肉撕成肉片，妈妈从它嘴里取出来喂我们，直到我们会自己撕碎肉，就能跟爸爸一起捕猎了。”鹰王继续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

“可是，人类捕捉了我和我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去做宠物，去学习人类需要的技能。”鹰王满是哀怨的眼神让人心碎。

03

“你干嘛呢？在发什么呆？”是凯过来了，他把我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你能给我讲讲鹰的故事吗？”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幻中。

“你说这只鹰啊，它很高傲，本来可以做猎鹰，但是它个性太强，主人就把它送来了。一直关在笼子里，这叫熬鹰。”

“熬鹰?”我吃惊凯嘴里的词。

“是呀，鹰是鸟中豪杰，有极大的野性，喜欢无拘无束，崇尚自由。起先，极不适应，出现抑郁症，不吃不喝，情绪低落，不愿呼应我们的召唤，更不与人类互动。”凯说。

想必，它的兄弟姐妹被捕捉后，从反抗、悲愤、无奈，后来经过饥渴、疲劳、恐吓，经一番徒劳的挣扎后现在终于接受摆布，而它，因为桀骜不驯关入这铁网之中，等同折断了双翼，度日如年，我以同情的目光投向这只鹰王。

“熬鹰？”我似乎听到鹰王也喃喃重复一遍，眼神交集着愤怒和悲哀，抖擞一下脖颈和尾巴上的翎羽，嗖的一下飞了出去，“砰”的一声，翅膀撞击上网墙，鹰王扑楞几下落到地面，愤怒地看向铁网。

目光交汇的刹那，我想到自己前些年不也正如同它一样，跌入人生的低谷，失去自己支配时间的自由，过得辛苦又寂寥，一路跌跌撞撞，撞倒了南墙满身伤痕。

04

“别再折磨自己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这就是命。”凯盯着鹰，如同一个高高在上的管理者。

“你们人类为了满足私欲，破坏我们的家园，使我们有家不能还，终其一生逃不开人造的牢笼。难道这就是命？那么命又是由谁在主宰？”鹰王突然开口道

“你们从不考虑失去自由的绝望，对尊严被无情践踏的痛苦。还有每个生命都有生存的权力，每个生命同样值得善侍。”

“人类改变我们的天性，打破原本的自然成长状态，按你们人类的思维来阻碍我们的身心发展。你们的占有欲和征服欲太强，不管我们感受如何，总要按你们人类的需要随时去待命，为了赢得别人对你们的掌声，让别人沦为玩具。”鹰王说话越来越尖锐。

“人类这样会遭报应的，你们这样改变我的命，和你们改变你孩子的命有什么区别呢？你们非要按照你们的喜好来打造你们的孩子，逼他去替你实现你的梦想，逼他去替你赢得掌声，那也叫命？”鹰王的声音犹如乌云撞击后震耳欲聋的雷声。

05

六月的天娃娃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乌云密布，这边天空出现一丝霞光。

“我要下班了，我就不陪你吃饭了，我想回家看看孩子。”凯眼圈有些发红。

“那，鹰呢？”我问。

“那是命，我没办法改变。”凯也在虚幻中回不过神，内心强烈的挣扎着。

走吧，回家看看孩子去。霞光照来，鹰的身影越来越高大，我仿佛看到它在蓝天上翱翔，我在对着它大声喊：“嗨，伙计，这叫鹰击长空吧！”

（本文刊载在2019年7月第14期《青海湖》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