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年春节,一场疫情又让我对贫瘠的家乡多了一份感激之情。
我是个怀旧的人,总是让乡愁肆意流淌在生命之中,把来自家乡的琐事蕴藏在记忆中,闲暇时候就会浮现出来,去静静感受根的厚重和世间一遭的意义。
家乡地处社旗东大岗,没有连绵起伏的蜿蜒,也没有高耸入云的巍峨,贫瘠的黄土地布满料姜石,但是迷信的人说这东大岗五条大岗是五条龙脉,是能出大人物的地方,所以家乡人世代都在盼望,有文曲星降落家中。
遇到天朗气清的日子,你能看到岗坡北边高耸的身影,那是大乘山南端的两个山峰,像少女半边的乳房,轮廓清晰,曲线流畅。村上的马河就是起源于那里,流淌的河水像乳汁滋润了全村几代人。
而今年提前回老家,是因为我养的一只宠物狗。
我喜欢到宠物市场看宠物,但很少动心去买,因为蜗居在闹市,生活的快节奏,实在让我分不出心去喂养他们。但是那天却例外,在这一片嘈杂声中,我突然我一只小松狮吸引了。
这是一只体态娇小的松狮狗,看样子刚满月不久,神态却一点不似这样年龄的幼犬。它威风凛凛地蹲在铁笼里,孤傲地看着周边哼哼唧唧的同类,就像一个孤独壮士。我一下子被它的可爱与倔强征服了,便毫不犹豫地买回家,把它当成了家庭的一员。
这只小家伙见风就长、吃嘛嘛香,“蹭蹭蹭”长到了50公分。当它摇摆着硕大的屁股在笼子里艰难地转身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蜗居在这个城市,是很难有空间让它容身的。
于是,趁着过春节探家,我决定把它带到乡下,看是否有亲戚愿意收养,也算给它嫁个好人家吧。
从南阳到家乡的路修得很好,大约一个小时家乡就映入眼帘。突然发现村口陡然凸起的土包阻断了进村的道路,土包上方支起一条横幅,几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带病进村,不肖子孙。”这几天武汉传来消息,有了疫情,乡里通知外地车不能进村,我赶紧下车掏烟:“叔,我回来了。”一脸堆笑,唯恐他们把我当作不肖子孙。
索性把车停在路口,步行走回村中。顺着“村村通”水泥路前行,小松狮一路奔跑激动不已。路两旁种满笔直的杨树,因为冬天的到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偶有几个鸟窝结实地嵌在树杈间,却不见鸟的踪影。唯有大片大片油绿的麦田才显出一点生机。
再往前走,是一片梨树林,那是国家扶贫项目基地。如今的梨园了无生机,地上睡着无人问津的梨宝宝。因为疫情的到来,这些原本在市场上饱受青睐的黄金梨如今只能可怜巴巴地睡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和亲生母亲梨树相依为命。
路上时不时出现一两滩羊屎牛粪,偶尔看见一个老农牵着牛绳赶牛。下了绿意葱葱的岗坡,我看到一群散养在山坡上的羊,一股久违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我向山坡走去,羊一看见陌生人靠近都“咩咩咩”地连声叫着。
“坡哥——”
我冲一个正在弯腰砍干草的中年男子喊了一声,是同村一个堂哥。
“潮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坡哥站起来,露出他八颗略有发黄的牙齿,松开了攥在手里的干草,朝我走了过来。
我给他递支烟,索性在草地席地而坐,享受这“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惬意生活。
“回来过年呢,今年这么早,这是家,得回”
“回来看看,还得走,到初一上坟时间再回来吧”
“还要走呀?这会回来有事?”
“也没啥事,这是我养的小狗,城里住的地方小,养不住,送给你吧。”
我抱起依偎在我身边的松狮放在坡哥腿上,它全身的毛蓬松而又柔顺,我很少抱它,总觉得宠物虽然叫做宠物却总不能太娇惯它们,省得它们无法无天,肆意妄为。
“好,好!”看得出他的惊喜,把狗抱在怀里抚摸着,小狗却挣扎着逃过来,甚至戒备起来,想咬他。
“放心吧,一定给你养好。”
“好,坡哥,我回来得去大爷大伯那里看看,你忙你的,狗就留给你了。”
疫情的真假信息满天飞,似乎越来越严重,村里接到通知启动外地回家需要上报的措施,我把七大爷五大伯的乡亲看一遍,就匆匆忙忙地赶回了南阳。
疫情开始肆虐,回家后我只能呆在家里,紧接着一切交通工具都被要求停止运行。从老家回来的第五天,正是大年初二,我足足睡到早中午10点才起床,胃里像钻进了一只小鸡仔似的“咕咕”叫个不停。翻身下床,来到厨房,打开冰箱门,一片菜叶子掉了下来,冰箱里空空如也。
我摸摸瘪瘪的肚皮,从柜子里翻出一包麦片。
“叮铃铃——”
手机突然响起。
“潮呀,我给你带了点菜过来,你起床了吧,等会儿来开门。另外我得给你说个事,过年里没给你说,你大娘说狗狗送人对你今年运势不好,谁要了你的狗狗得给钱,原本早点给你的,人家说忙,大家初一又不兴给钱,就等到初二,我给你送钱来了。”是坡哥的电话。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道了声“可别送钱。”忙跑到阳台上看。
虽然是大年初二,为了躲避疫情,空荡荡的小巷子里空无一人,过了好一会儿,一辆自行车出现在小巷,骑车的正是坡哥,只见他脚一下下蹬得很起劲,肩膀有节奏地摆动着,看来车上的分量不轻。再一细看,车后座上挂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一撮翠绿的菜叶子俏皮地从那麻袋里探出头来。
“坡哥——”
我扬起手向底下招呼,堂哥刹住车,抬头冲我笑。
“你咋过来的,现在疫情阶段咋还乱跑?”我慌着跑下楼接他。
“咱老家迷信,送狗对你不好,这是一百元,算我买的,钱肯定不够买狗,算应个好,你回去了狗还跟着你,能养时候再抱回来。”
我想让他到楼上屋里坐坐,聊聊天。
“我不上楼了,现在听说传染病越来越严重了,大城市封城了,村里也开始不让人出入了,我得赶紧回去。百十里呢,不敢停。”
坡哥说完卸下菜把钱塞给我就匆匆离开了,我像个反应迟钝的笨孩子,甚至连句客套话都没来得及说。
目送着瞪着自行车的他渐渐离去,我的泪逐渐模糊了双眼,他的身影愈去愈远,最后变成一个凝结在一起的小黑点,望着空荡荡的路口,我有刹那的恍惚,是家乡的人来过吗?我看看面前地上的菜,看看手里捏着的百元大钞,钞票上似乎还带着坡哥的体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