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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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环抱，校园居中，依山傍水，简虔静谧。沿校园环行的河水泛浪急奔，操场边的泡桐树在犹豫地摆动。树下站着一个人，斜身、探头、煽草帽，或寻觅，或等待，或期盼。
初三的课程异常繁忙，每天有复习不完的功课和做不完的模拟试卷，拥挤的教室里弥漫着紧张与不安，放弃和坚持煎熬的让人窒息。老师依旧用慈悦的言语尽力驱散同学们赶考前的焦虑和压力。我没心情记录考中的注意事项和答题技巧，只觉得窗外树下的身影愈加眼熟——驼形宽背、青灰素衣、清廋健壮，手里的红袋子格外耀眼，是我家里的红网兜？是的，没错！急忙起立大叫：“老师，我爸！”一教室惊讶的目光朝我手指的方向寻视，目送我冲出教室向父亲箭步狂奔。
“没有下课，你怎能跑出来？！”我不顾责问，一把拉住惊慌的爸并扑在他怀里，积攒许久的饱含着辛酸、彷徨、忐忑和期待的复杂的泪水，瞬间就像校旁的河水汹涌奔放，立即泣不成声：“爸啊！您可来啦。我真的不知道该咋办呀……”爸耸了耸肩膀，脸上的青筋跳动了两下，眼睑不停地眨动，严峻的目光迅速缓和，善眉慈目端详我一番，用皲裂的左手抚摸我头发，右手拉起粗卦襟擦拭我双眼，口周的胡须茬不停地颤抖——
“你三个星期没回家了，我来看看你。”
“外边太热了，快到我宿舍去。拿的这是啥？”
“你妈给炒的米饭，还有炕馍和辣子酱，还没冷，赶紧趁热吃一些。”
揭开大洋瓷碗，清香直入鼻腔。猪油、酸菜、土鸡蛋将大米炒成金黄，柔软、咸润、清爽促使我大口朵颐，又拌些辣子酱，把味蕾的记忆彻底释发，油辣香甜从舌尖传到胃窦，一股股暖流周身激荡。
“班里现在啥情况？”
“三个同学已经退学，还有一些同学放弃了考学，正准备去南方打工，让我一起去。”
“你妈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一直催我来看你，我认为你不会的。”
“我也不知道该咋办。”
“你啥想法？”
“考学太累了，想到南方去打工挣钱。”
“你去打啥工？凭什么挣钱？”
“嗯？这？这我可没考虑。”
“我们农民是依靠土地，凭体力应节气深耕细作，才能多收粮食吃饱穿暖；你们学生就应该以学为主，凭知识改变命运，靠文化提高自己，踏踏实实为你自己创造美好生活。咱们是耕读之家，从来都是诚实本分、守规慎行凭本事吃饭的，盲无目的瞎闯荡、不劳而获走捷径不是我家人做的事！你马上就要考学了，别胡思乱想，抓紧时间复习，考学技能本领比你打工强得多。一放假就回来拿钱去参加考试，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爸离校的时候天在下雨，一股凉风吹来，我顿时心悦神定。雨滴挂在眉睑间，远离的背影渐变高大——
爸生在旧社会，上过私塾，读了初小，识文达字，是当时的“文化人”。但十三岁丧母，又三个月丧父，幼孤罹难被迫弃文从农，悲痛中扛起立家兴绑重任，于水深火热中拯救我们支离破碎的家，凭体力勤劳苦干，靠双手养家糊口。白天挖地种粮种菜，晚上喂养牲口、推磨做饭、辅导作业常到半夜；天没亮缸里的水已经挑满，我们上学前的早餐已准备妥当。饥弗食却助灾邻，寒毋衣而济贫穷。开家庭会时总是和颜悦色、轻语细述：“穷不读书穷根难断，有我在你们就不会挨饿受冻，只要你们能好好上学读书，咱们的日子就有盼头。”身处逆境坚韧不屈，面对挑战从容应对，困苦当头乐观思量，目标已定不被杂念左右。恰似苍穹之上永恒的日月，照亮我们前行的道路，给予我们无尽的光明与温暖，让苦闷的日子充满了希望与期待。
在我的记忆里爸言语不多，很少和别人评论是非，有人报告他“重大新闻”时只听不问，或者避而远之，随后是独自思考，偶尔发呆叹息，理一理纷乱的思绪，窥看自己的灵魂。只顾在田地里不停地忙碌，腰弯的像一张弓在田地里移动，鹰爪状变形的双手在泥土中来回检索。他的身影在朦胧的光晕中更显伟岸，仿佛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与山水、风雨共享着生命的律动。在爸的背影里，我们学会了坚韧与不屈，懂得了取舍和坚守，理解了责任与牺牲的重量。他的沉默，并非无言的冷漠，而是如山间清澈的溪流，虽不张扬，却以其独有的方式滋养着我的心灵，抚平我内心的波澜。无论岁月如何更迭，那份深沉的爱始终如一，无惧操劳，无谓付出，仿佛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程，永远不知疲倦地把五儿三女养大成人，临近灭绝的家由弱变强、枝散花开。土地到户后爸大显身手，开荒造田，晨种暮收，衣食无忧，安居乐业；怜病恤弱，德及梓里，家境殷实，众邻称颂。
我考入的新学府位于繁华都市的中心，欣喜若狂地扑朔迷离，明净宽敞的教室却装不下对爸的思念，自然而然地向窗外溢散，弥漫充沛着整个校园，包裹我矮小而渴望的身躯，跟随我探访无限神秘的未来。
前日，我重返中学寻找那颗泡桐树。当年河边低矮的校舍已夷为平地，建成偌大的体育场；西边整齐地排列着一栋栋现代化教学楼，红旗高扬，光映校园，熠熠生辉。校园后面的山峦依旧巍峨挺立、沉默而庄严，始终坚定不移地守护着校园，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宁静的港湾，无论是烈日炎炎，还是狂风暴雨，有它在孩子们就永远心安。就像当年树下的爸，成为我心中最坚实的依靠。又像是所有为子女掌舵的父亲，舵掌平稳中心就不会揺摆，孩子就能稳稳的奔向远方。
泡桐树已不复存在，唯独爸的遗愿铭记永存：在校苦学，索技谋生；笃定实干，守正创新；担当有为，追赶超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