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汶墨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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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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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瓜

盛夏酷暑,我望着街上摊贩的西瓜,此起彼伏的蝉鸣与叫卖声不绝于耳。眼前一位父亲正与商贩讨论着西瓜保不保甜,我便不由得想起多年前也曾吃到过父亲的瓜。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这样一个场景:院墙篱笆处长满了牵牛花,家中院子中央摆着一套桌椅,桌上摆满了我最爱吃的西瓜。

一觉醒来,正当我迷糊着走出房门,眼前的景象着实给我一个巨大的震撼。我仿佛置身本体世界之外,来到了一个属于我却又不完全属于我的世界,便叫它虚空罢。

眼前的家俨然一副十年前的模样,我不敢确信,蹑手蹑脚打开房门走向堂屋,便听得二人的交谈声,那是父亲和母亲的声音,我有些犹豫,不敢打开堂屋的门,只得趴在门边,犹如卑劣小人似的听着墙角。

“该去叫她起床了。”父亲说道。

我心一紧,便蹑足屏息的回到我的房间,随着愈加逼近的脚步声,心脏的鼓点也随之升高,一阵狂跳,仿佛下一秒便会提到嗓子眼。脚步在门前停下,我呼之欲出的心脏也即刻回到原位。

一阵敲门声响起,伴随男士低沉的声音侵入我的耳。

“该起床吃饭了。”

时隔十年,再次听见这声音心中不免一阵感怀,父亲啊,您可知我等待这声呼唤,已有十年了么?

我小心翼翼回了声:“好。”

走出房门,对上那双黑褐色的眼珠,怔愣一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想唤他一声爸爸,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如鲠在喉。一开始我不知在虚空里我是以何等形态存在的,直至对上父亲的眼神时,我才明白,如今的我仍是20岁的形态,只是……为何方才父亲眼中并无任何诧异?

我随着他来到客厅,眼前的陈设虽和十年后没有什么差别,但我也能清楚分辨。坐在椅子上吃饭时,便侧过头看了看墙上的日历,果然是2012年!崭新的,没有落灰。

2012年以后,家里再没贴过日历,所以那张日历也早该积满尘灰。

“今天是几号啊?”我问。

父亲笑了笑:“今天是8月12号呀,爸爸答应你要带你出去玩的。”他是生意人,除了周日和周一在家里休息,其余时候都忙着赶场子。

8月12日……距离父亲长辞于世还有4个月……

我强压下心中的不安,挤出个别扭的笑容问道:“我们去哪里玩呀?”

“爸爸先去剪个头发,然后就带你去公园骑车。”

“好诶!骑车!”那时的我还不会骑二轮自行车,只会骑着四轮自行车在公园中跑,我还在想,我的身体并未变回十岁,骑着小四轮车也甚是滑稽……

“爸爸刚刚下去买了个大西瓜回来。”他边说还边比划着那个西瓜大的程度。确实夸张了些,直接在他面前画了一个大圈圈,完全盖过他的脑袋。

我嘲笑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西瓜啦?”

“你不信?”

我摇头。

“那等你一会儿吃完饭自己出去看看。”

我吐了个舌头,完全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像一个大圈圈那么大的西瓜,便低头吃着午饭。

“吃那么多,一会儿吃不下西瓜啦!”父亲在我旁边说道。

我连连点头,将碗放到碗柜上后,还真就见到碗柜对面的桌子底下放着一个大西瓜,虽没有父亲比划的那么夸张,却也比寻常西瓜大了一倍不止,眼里充满震惊。

“我没骗你吧?”

“真的大诶!”

“来,爸爸给你切西瓜。”

我站在他旁边,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他为我切的西瓜,生怕拿不稳掉地上碎了。父亲见我这副模样,便立马放下手中的菜刀,扶着我捧着西瓜的手,问:“很重吗?”

我摇头,只是说:“我等不及要尝尝啦!”

“好,爸爸再切一块,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吃好不好?”

我点头,转身朝父亲建在庭院中的小凉亭走去。他坐在我旁边,大口吃着他手里的西瓜,三下五除二便没了踪影,而我还在啃着手里这一个。

“西瓜真甜。”不是西瓜甜,而是父亲切的西瓜甜。

“爸爸可是买瓜专家,你什么时候吃过不甜的瓜了?”

我细细一想,确实十岁以前我从没吃到过不甜的瓜。

我刚咬了一口进嘴里,便见父亲坐在一旁一脸凝重,我有些疑惑地看向他,歪了歪脑袋,示意他为何会忽然沉下脸色来。

“你今天怎么没喊我?”

我吓得有些呛住,父亲忙拍我的背。是啊,换作从前,我起床看见父亲的话,会扑到他怀里叫他一声爸爸的,但我今天没有。

“爸…爸”我有些生涩地开口,这是我十年来第一次喊出这个称谓。

“嗯?”

“爸爸切的西瓜真甜。”

他笑了,笑得格外灿烂。能再看见父亲笑,和他说话,吃他切的西瓜,哪怕眼前只是虚幻,却也十分值得。

“还吃吗?”

我摇头,这西瓜实在是太大了,我真吃不下去,连手里这个也吃不完。

吃完西瓜后,他便骑着摩托车带我去了公园,回来时又买了两个西瓜。他说怕我以后再也吃不到这么甜的瓜了。

我心下一阵触动,不知不觉间,泪水便盈满眼眶。

入了夜,我嫌家里热,便搬了张凳子到院子里乘凉,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倒颇有几分“卧看牵牛织女星”的意境。

自晚饭后便再没见到父亲的身影,我进里屋问了母亲,她说她也不知道,还说最近父亲总是神出鬼没的。我也没多想,惬意地靠在靠椅上,手里摇着大蒲扇,听着树下蝉鸣,吹着夏夜凉爽的风,要是此时能来上一口西瓜就好了,要父亲切的。

“霞霞!”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有人叫我,便循声望去,便见到父亲在不远处向我招手。

“爸爸?!”

“快来!”

我没问原因,便朝他跑过去,这是我对父亲的信任,他从来不会骗我。

“当当当——新鲜出炉的西瓜!”他一边说着一边还为西瓜做了个闪亮登场的手势。

果然男人至死是少年,我被他这举动弄得哭笑不得。

庭院篱笆处长满了牵牛花,小凉亭中的桌子上也摆满了我最爱吃的西瓜。

“你什么时候弄的?”

“吃完饭就来了。”

我毫不客气地坐在靠椅上,大口吃着西瓜。于我而言,鸣蝉不止、父亲切的瓜、夏夜的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夏天。

今晚的月亮格外圆,也格外亮堂,便开始明白“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月光皎洁,倾洒而下的是他的孤独,亦是我的思念。

“爸爸。”我很想你。

“嗯?”

我没敢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害怕下一秒眼前尽是虚无,更怕我止不住泪水,让他认为我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我知道。”他缓缓开口,仿佛一眼便能看穿我的心思。父亲在我身旁笑了,又仿佛有着极细的抽噎声。天色有些暗,我不清楚他是不是哭了,只依稀能见到他脸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我不知道会在这里停留多久,只希望时间能再慢些,与他相处的时间更长一些。即便是在虚空,至少父亲也见过了我二十岁的模样。

我被窗外蝉鸣吵醒,眼角还残留泪渍。打了个哈欠便下楼看见母亲正在切西瓜,见我下来,她递了一个西瓜给我。我咬了一口,母亲真不会买瓜,西瓜不甜,也没什么味道。

“妈,你下回买个甜一点的西瓜嘛,我喜欢吃脆的那种。”

“那种要你爹才买得了。”

我咂了咂嘴,没再说话,而是转身进了客厅,我看向贴日历的那面墙,2012年的日历上早已布满了尘灰。

晚饭过后,我坐在小凉亭中,与母亲切的西瓜一起。

今晚的月亮依旧很圆。只是不知,这明月千里又能否寄托我无声的思念呢?我咬了一口手里的瓜,远没有虚空中的那般香甜。

我看着旁边空着的座位,怔怔发呆,如果父亲还在的话,或许会在我身旁吐槽母亲买的瓜不好。微风拂过,我仿佛又见到了父亲坐在我对面的空位上吃着西瓜,时不时还会吐槽一句:“你妈妈买的西瓜没我好。”

如今,牵牛花还在那儿生长着,鸣蝉依旧,夏风依然,只是再也没了父亲切的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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