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的牛

不知从何时起，全村二百多户人家只剩下老三一户喂牛了，说确切，只有老三一户喂牲口了。

生活的快节奏叫人应接不暇。家家有轿车，户户住新房，手机已不再是老板们炫耀的奢侈品。网购电商外卖滴滴，实现了足不出户，便能享受高端与时尚。

如今摆在老三面前的困惑是：这牛还喂不喂。

喂。喂养的成本高，而牛的作用却少之又少。

耕作方面，机械几乎包揽了牛的所有 “工作”。耕地、播种、施肥、收割，机械化已把牲口逼向绝路，牲畜耕作时代已悄然而逝，十几年的光景已变成人们记忆中的事了。如今，老三的牛俨然扮演着动物园的角色，成为大人哄孩子玩耍的“洋娃娃”。

不喂。对不起老爹，也对不起自己。

想当年，老爹是村里喂牛的一把好手，这“手艺”还是老爹在生产队当饲养员时练就的。别人喂牛，要么好生病，要么不长膘，要么干活不好使，只要把牛交给老爹，性子多邪性、多难调教，过不了一段时间，保准交给你一头又温顺又出好活儿的毛正膘肥的壮牛胚子。

单说一样，用老爹的牛给庄稼施肥，那棉花棵子长得有半人高，乱哄哄的，这牛在前面拉耧车（播种施肥的农具），怎么走也不踩庄稼，即便是人也恐怕难以做到，堪称一绝。有人来借老爹的牛给庄稼施肥，老爹都要赔上不少草料，但他从里往外透着一种自豪。

老三继承了老爹的绝活。老大喜欢维修，老二长了做生意的脑袋瓜，两人对喂牛不上心。唯有老三天生跟牛有缘，从小跟在牛屁股后面跑来跑去，几岁就会赶车了。“吁吁——喔喔——驾——”，坐在车辕子上真像那么回事。老爹喂牛的全过程老三是耳濡目染。铡草、喂料、饮水、刮毛，老三小学毕业就已是轻车熟路了。

再大一点，老三跟着老爹去十里外的配种站配牛，后来慢慢学会了给牛接生。说来也奇，只要配上种，从未出现过流产，这样，每年都给老爹家产下一头牛犊子。牛犊子养上半年五个月，保准卖个好价钱。价钱从几百涨到几千，对于农家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遇上产的是母牛，老爹就留下，喂到一年多就又可以产牛了。这样，“母女俩”同时“坐月子”就成为经常的事。

后来，老爹走了。

老爹临走拉住老三的手说：“老三呀，你要保住咱这喂牛的“手艺”，这可是咱庄稼人养家糊口的命根子呀！”

老三含着泪说：“爹，您放心，老三在，牛在！”

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老三把老爹的喂牛全套绝活发扬光大，每年都添一两头牛犊子。赶年头儿，存栏达五六头。牛棚不断扩大，有一间增到三间。院子本来就不大，放草料的西房屋也挤出一间来分给两头老牛。

再后来，牛的活儿越来越少，全村就只剩下老三的一头母牛。然后产一头卖一头。老牛老了就算给牛肉铺，自己留下一头母牛，再产再卖，如此循环。

随着新农村建设，无人住的老宅被拆掉，种上树或修成小花园。老三白天栓牛的空地都没了，牛没了放风的地间儿。

怎么办？在老爹面前许下的诺言第一次受到冲击。

老大劝老三说：“老三，算了吧，别喂了。老爹活着，也没辙。关键靠它挣不了钱不说，还耽误挣钱的时间不是？”

老二也附和着说：“老三啊，把牛卖掉，跟着你二哥我干吧。一年少说也分给你三万五万呀！爹活着也不会眼看着你受穷，你何必别扭自己呢。”

老三媳妇系着围裙从屋里出来，气呼呼地说：“老三啊，大哥二哥的话你都不听哈。好，俺明天就出去打工。俺不能眼看着连孩子的学费都交不起。你就待在家里，喂你的牛吧，没人管你！哼，老倔驴！”

老三只管给身边的牛刮毛。牛毛被梳理得顺溜溜的，在阳光下泛着光。老牛支着耳朵，仿佛在听人谈话。

“我答应爹的，不会变——老三在，牛在！”老三瓮声瓮气，掷地有声。

从此，田埂上，大街上，晨辉中，晚霞里，村里人总会看到——一位中年男人低着头，牵着牛，大步向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