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学政的老妈坐在老宅长长的抱厦下,睡眼朦胧,轻轻晃着摇摇椅。窗前石榴树枝头绿意正浓,在暖阳徐风中,有三两只麻雀追逐着飞来飞去,在宽大院落的灰砖上自由觅食。老花猫从一丈高的屋檐上“突——”地跳到老妈脚下,老妈身体猛地一颤。她睁开眼,骂道:“混蛋!吓我一跳。”
齐学政。身居三百平的三层大别墅。
直到公安介入,我才接受这个事实。我知道这是我上辈子欠的账。上天在捉弄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姊妹多,我这个当老大的责无旁贷就得扛大梁,上了个小学就跟长辈下了海。十五岁就挣了钱,给家里翻盖了房。我老爹满脸笑成了褶子。三十岁,家里三个兄弟娶了老婆,两个妹妹也找了好人家。他们谁不念我这当大哥的好呢?五十岁,我名下有了老宅、别墅、酒店。还给儿子安置了工作,又买楼又办事,哪儿不花钱?眼看耳顺之年,这一切将化为乌有。老天啊,难道你赏给的一点不剩都要收回吗?
中式风格,色调简约雅致。一色黑檀实木,古色古香。闲时邀朋唤友,茶酒飘香。这活神仙的生活也要结束了。
中介已与买主谈妥,一百八十万。真像掏了我的心呀!
八哥们,拉布多拉,咱们走,回老宅!
菊花。齐学政爱人菊花经营着自家的大酒店。
十年了,我稳稳地坐在这柜台后面,迎来送往。听着客人们“花姐花姐”地喊着,有说不出的幸福。虽说忙了点,但每天都有不菲的收入进账。作为一个女人,已经很知足了。
这好好的日子算是到了头!明天这经营了十年的酒店就要易主了。沿街,市繁华地带,像这样的位置,竟落了个三百万出手,心不甘呀。
可怜跟了我多年的远房侄女,关键时候,把自己多年的十几万积蓄拿出来。我能要孩子的钱吗?她有这份心,我这当姑姑的也就心满意足了。
齐亮。齐学政儿子齐亮小两口住在尚苑一百三十平的单元楼。
一冬天,八百万!就这样没了。
我茫然地走到阳台上,看着雾昭昭灰蒙蒙的远方,我想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结婚七年的妻子哭得像泪人,可怜的小柱小霞在一旁也丢了魂。
一天赢几十,赢几百,赢几千,赢几万,都能提现。我信了。我手气真好。我交了好运。瞬间,我眼前出现一条光灿灿的大道,一直通向远方。我的心越来越大,胸部膨胀,两脚生风,整个身躯超越了远处的山峰。所有的建筑物都在我的脚下。到处都是掌声欢呼声,一个个捧着鲜花的小女生也来到我的身边。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个“预言者”的声音,兴奋,狂喜。我开始向空中升腾,与大雁苍鹰齐飞。越过云层,白云在我的脚下飘。橘黄色的阳光射过来,我像吉祥鸟在彩云间穿梭;我还在往太空飞,我已经停不下来……
浑噩中,眼前出现一片黑云。黑云把我笼罩。我的全身越来越紧,越来越热,整个身体就要爆炸了。黑云挟持着我向下沉,我像过山车从太空穿过云层一直跌落……跌落……
梦醒,单位财务账面的几百万被输得精光!
如今,子债父还。
我,一个败家子!
齐学政老妈。
老伴走了之后,我不愿跟着他们住,自己图个清静。甭看我老妈子七十多了,各个零件都还中用。没事给老姐妹这里走走那里转转,倒是快活。
这几天,不知出了什么事,学政和菊花时不时回来一趟,拾掇他们原先住的屋子。学政还带来了他的鹦鹉和宠物狗。看他们脸色不好看,我也不多问。在外面闲说话,老姐妹一个个眼神躲躲闪闪,明显在回避我这个老婆子。嘿,不给说就不给说吧,老了,不中用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又过了两天,齐亮两口也回来了。还拉回来几个多半新的空调,像是从哪儿拆下来的。请了师傅在客厅和卧室里安好。看这意思,都要回来住了。我就说嘛,还是在平房里住着方便。
果然,我七十八岁生日这天,我们祖孙四代人在堂屋里围坐一桌。那天天儿真好,屋里屋外都亮堂堂的,窗前石榴花像一个个红喜字。
“妈——,妈——,奶奶——,奶奶——,老奶奶——,老奶奶——,从今往后,我们就不走了,陪您安度晚年!”大家轮着向我敬酒。
我老太太又找回多年前的感觉,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