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的那些事

七十年代初，小街上住着一个叫三爷的人，四十来岁，光头，下巴几根胡须，一根旱烟袋别在裤腰带上，脚穿破球鞋，走路脚下生风。

三爷中年丧妻，带着一双儿女，生活十分艰难。生产队收工的时候，他常常第一个小跑回家，做饭、洗衣、喂猪-----午休时分，他背着粪筐，到处拾粪，肥菜园地。他拾粪有一绝：跟在猪、狗、牛后面，抽着旱烟，慢悠悠地等着牲口拉便，只要看见它们停下，撅起屁股，他悄悄地把粪勺或粪筐放在屁股下面，稳稳地接住冒着热气的粪便，而且不惊动猪牛。

他很节俭，绝不浪费。一日，他儿子生病，找大队医生打了针，开了药，花了二块钱医药费，三爷怪心疼的，二块钱可以买好多鸡蛋。没两天，儿子病好了，药没有吃完，他想，这不浪费吗？于是，他舀了一瓢凉水，把那剩药捂进嘴里，喝口凉水，一仰脖子，吞进肚里。不久，他面色蜡黄，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滚，他勾着腰，捂着肚，向医疗室跑。医生听说缘由，急忙给他洗胃，两个医生把他按在大板凳上，把洗衣粉水一样的东西往他嘴里灌，呼啦啦，药丸随着饭粒和水都吐在地上，三爷软了好半天。街邻们知道后，说笑好几天。

街上有个炸爆米花的，每次把玉米倒进圆口爆米花机时，总是加点糖精，这样炸出来的爆米花就香甜可口。三爷没见过，偏头问道：“这是什个？放这点就那么甜？” “是糖精” “好些钱一包？” “一毛！” 三爷心里盘算着，这比红糖便宜太多，用它做汤圆馅不是又省钱又香甜吗？于是，他满心欢喜地买了两包回家。

晚饭时分，街邻们都捧着饭碗出来，你夹我碗里的咸菜，我扒你碗里的豆渣，东扯西拉，嘻嘻哈哈的。三爷也捧着个大碗，里面卧着四个汤圆。“三爷，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吃汤圆呢？”没等三爷开口，“噗”的一声，一口汤圆被他儿子吐在地上。“大大，我家的汤圆怎搞的这么苦呀？”三爷赶紧吃一口，“呸！呸！呸！”他一连吐了几口，果然苦。“奶奶的，都说糖精甜，甜个屁！怎搞用它做馅，汤圆就苦呢？” 众人一听，扑哧一笑，饭喷一地。“点巴点糖精就能和成一盆糖水，你一个汤圆放这么多糖精，能不苦吗？”三爷无语，转身回屋，望着锅里白亮亮的汤圆，心里那个堵啊！汤圆只在过年和来客才吃的宝贝，浪费了有罪啊！他硬是把它吃进肚里。

时间飞快，三爷的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三爷整天愁眉苦脸的，家里这么穷，怎给儿子娶媳妇？他叹着气，抽出旱烟袋，打开纸包，掐点烟丝，按进铜烟斗里，摸出火柴去点，居然点了几次才成。他猛吸几口，两道白烟从鼻孔里窜了出来。“咳、咳、咳”一阵咳嗽，三爷脸憋得通红。突然，他眼睛一亮，拍了下光头，把旱烟袋往鞋上一磕，小火球便从烟斗里滚出，他将旱烟袋往裤腰带里一别，急匆匆地走了。

那时，农村有换亲的：两个贫寒之家的一对儿女互换，都不要彩礼，同时举行婚礼。邻村的李寡妇有一双儿女，正为孩子婚事犯愁，三爷忙找人说亲，两家一拍即合。

结婚那天下午三点，天阴沉沉的，像蒙了一层灰色的天幕，西北风呜呜地刮着，让人发颤。李家的姑娘按约定，让娘家送亲的人送到三爷家附近，停下了脚步，她等待三爷女儿，好让送亲的人接走，然后她才肯迈进三爷家门。可是，三爷家里传出女儿的哭声，她不肯出门，可李家不同意呀，要换就同时换。僵持了半小时，三爷儿子“扑通”一声跪在妹妹面前，连磕了几个响头，泣不成声，一旁的三爷也是老泪纵横，一会儿搂搂女儿，一会儿拍拍儿子。冷不丁地，他抱起未成年女儿，走出家门，将两眼红肿的女儿交到李家送亲人的手里。“大大，我不想嫁人！不想嫁人……”她拼命地抱住田埂上的树，哭喊声飘出很远很远。李家的人七手八脚，连拉带抬，将她带到李家。不久，两家鞭炮齐鸣，红烛点燃，两对新人拜堂成亲了。

三爷的女婿有点憨，女儿婚后寻过短见，三爷知道女儿委屈，是他害了女儿，只能偷偷抹泪。

一年后，三爷有了孙子和外孙，他更闲不住了，总想着能帮他们一点，那样，他心里会好受些。

一晃孙儿们都长大了，他们虽在外地工作，可心里总惦记着三爷，隔三差五给爷爷买吃的穿的。三爷衣食无忧，还享受政府补贴，挺知足的。

“大大，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小敏下个月结婚。”

小敏是三爷的外孙女，在省城一家大公司上班，与同事王灿一见钟情。

“好！好！好！我一定去！”

小敏结婚那天，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的三爷，穿戴一新，坐上孙子的新车，手都不晓得往哪放。车窗外，阳光明媚，天空瓦蓝瓦蓝的，绿树，田野，桥梁，集镇，公园，高楼，宛如一张画卷，依次展开。三爷一边看，一边不停地咂嘴，很是兴奋。

“滴滴” 随着汽笛声，轿车缓缓地停在酒店门口。“姥爷！”小敏边喊边打开车门，三爷在众人的搀扶下，走进婚礼大厅。

彩灯闪烁，人声喧哗，三爷有些迷糊：一会儿是女儿出嫁情形，一会儿是小敏的笑脸，他眼睛湿漉漉的，是忏悔？是激动？是喜悦？直叹息今非昔比啊！